“啥?你说啥?”
当听到方世民说他不打算去省城的时候,方振文的第一反应几乎跟方世民父亲听到这话后的反应一模一样。
不过很快的,方振文又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所以胸中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禁问道:“世民,你是不是担心去了省城之后,你爹没人照顾?”
见方世民点了点头,方振文微微一叹,向众人解释道:“这孩子的娘在生下他之后,就一病不起,很快就过世了,他爹方万军以前是当兵的,退伍回来没几年就不知怎么地瘫痪在床了,可能是因为当初在部队里的时候烙下了病根……”
一直在寻找说话机会的方朝援抢过话头道:“万军的事,俺是最清楚的了。当初他退伍回来的时候,手头上还有点闲钱,听说是什么转业安家费吧,有七八上十万呢,这日子本来应该是挺好过的是吧?可万军就是闲不住,一口气承包了十几亩地,又在外头找了什么农业专家指导,还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叫不出名字的作物种子和化肥,结果折腾了一年下来却颗粒无收,后来才知道是被人家合伙给骗了……”
说到这里,方朝援很是气闷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眨巴了两下嘴巴才继续道:“这事之后,万军还不死心,第二年又多添了几亩地,兴许是想挽回前一年的损失吧,可你们想啊,这么多的地一个人种,那还不得把他给累死啊!听说万军以前在部队里的时候就很拼命,脊椎曾受过伤,没有根治,他回来后一个人种这么多的地,一开始身子骨还能抗得住,但越到后来就越不行了,这旧伤一发作,整个人就这么垮掉了……唉,这都是命啊!”
听完方朝援的这番讲述,在座众人不禁蹉跎感叹不已。
其他人主要是替方万军感到不值和惋惜,而在方杰看来,方世民家里接连出现这些祸事,虽不排除一些人为因素,但主要还是家宅风水不好所造成的。
如果方世民家里的居住环境不是那么地糟糕的话,其父母即便身体不怎么好,也不至于恶化到这种程度,所以方杰觉得方朝援的最后一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这都是命!
既然是命,以逆天改命为终身奋斗目标的方杰自然是不打算袖手旁观了,心中一边盘算着如何想办法让方世民搬家换个地方居住,目光一边瞟向了方世民,却见方世民此时虽涨着通红的眼睛,神情很是显得痛苦不堪,却始终咬牙坚持着没有掉一滴眼泪,这让方杰以及在座众人对方世民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此子外柔内刚,心志坚毅,异于常人!
念及此处,方杰打破沉闷的气氛问道:“世民是冬天出生的?”
方杰的这个问题在其他人看来显得有些突兀,但方振文却很快明白了这话其中的意义,不等方世民搭话,便连忙道:“是啊,他是腊月二十八出生的,正值寒冬腊月,如果当时天气暖和一点的话,世民他娘兴许不会出事,世民这孩子二十年来没少吃苦,不容易啊……”
表面上,方振文只是在发表自己的感叹而已,但实际上,却已经很配合地不动声色地把方世民的八字报给了方杰,目的是想让方杰这个易术宗师给方世民批批八字,看能否帮衬一下对方,只是这其中的猫腻恐怕只有这两位当事人能够意会了。
拿到方世民八字的方杰在这边暗自推算之际,方世忠皱眉道:“如果世民去省城工作的话,那就得先解决他父亲万军的安顿问题,以万军目前的情形,身边没有人照料的话是肯定不行的。”
方朝援道:“我看倒是可以让世民把他父亲带到省城,一边工作,一边就近照料。”
方世忠立马摇头:“这样肯定是不合适的。再说他那点工资,能把自己顾上就不错了……”
“那就在村子里找家亲戚帮忙照顾一下万军呢?”
方万兴想了想,征询般地看向了村支书方朝援。
方朝援不由得苦笑着挥了挥手道:“这样也行不通!万军的父母早在几年前也都过世了,虽说他外头还有两个姐姐,但以万军目前的这种情况……说实话,谁愿意又去填这个无底洞呢?其实平常他两个姐姐明里暗里已经帮衬过不少了,可有句老话叫做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就算两个姐姐愿意不顾一切地照料他,她们家里的人也不会答应啊!”
话到这里,全场再次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气氛当中。
过了一会儿,正想着心思的方杰忽然抬眼看了看众人,提出了一个在他看来很合理但在其他人眼里很白痴的建议:“我看……可以把现在住着的房子和地给卖掉,卖掉的钱用来暂时维持在省城的基本生活费用,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这话刚一出口,村支书方朝援就忍不住翻起了白眼,正要说些什么,方世忠便已经笑着解释道:“土地所有权是国有的,农村的宅基地是集体财产,私人只拥有其使用权,没有处置权,所以是不能卖的……不过,房子倒是可以卖。”
方朝援在一旁咋呼道:“房子是可以卖,可世民家的房子……破败得太不成样子了,谁会花那个冤枉钱去买呀!”
说到这里,方朝援忍不住倚老卖老地拿捏起了方杰:“世杰啊,你学历高,学问大,但毕竟还是没接触过社会啊,很多生活中常识性的东西你还得进一步加强认识才行啊!”
觉得被扫了面子的方万兴也跟着教训起了方杰:“听见了没?我先前跟你说的你还不当回事!现在知道了吧?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别以为自己上了个大学就可以眼高于顶了!好在今天在场的都是自家人,你闹了个大笑话也不会有人真去笑话你,日后你在社会上可真就要谨言慎行了,千万别乱说话!”
对于这番说教,心中颇为憋屈的方杰此刻只能是无言以对,他实在闹不明白前世赖以生存且可以随意买卖的田产,到了今世怎么就都成了朝廷的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当然,想不通归想不通,方杰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在心中尽力地消化着这个令他感到无比震惊的事实。
不过还没等他完全将其消化掉,思绪却不由得转移到了方世民身上——依据方世民的紫薇命盘来看,其各方面总体命运都还算不错,唯独父母宫位地劫、地空两大空亡煞星并存,换言之,其父母早亡是必然的事,无非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有鉴于此,对此十分关注的方杰不禁暗自凝神运气,专门耗费一部分精力在其父母宫位进行了一番较为细致、深入的拆解和推演。
所谓的“拆解推演”,其实就是指将代表命主某一个方面的宫位进行纵向和横向分解推演,通过纵向推演,也就是按照时间段的划分进行推演,可以判断命主从出生到老死的这一生当中,每十年大运、每年小运、每个月、每天、每个时辰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和契机变化。
而横向推演,则是推演在同一时间段内,命盘上各个宫位与所推演的宫位之间的联系,以此来丰富与推演结果相关的各方面信息,并进一步获得更加精确和详细的命理结果,毕竟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相互有着联系的,孤立地去判断某个方面的情况是不全面不客观的。
当然了,拆解得越细致,推演得越深入,所耗费的精气神就越多,就越容易给命理师带来不良的影响,甚至直接引发天劫,而以方杰目前的功力,在不威胁到自己生命安全的前提下,只能推算到每年的大致情况,若是不计后果地继续深入推演,下场就很难说了。
不过即便是目前只能推算出每一年的大致命运,也已经能够收集到很多有用的信息了。
方杰注意到,纵向排盘来看的话,方世民今年的命盘与其总体命盘完全重合在了一起,其实这也是必然的,毕竟十年一个大限,而方世民今年二十岁,恰好逢大限年,而这样一来,其父母宫的“空亡”刑克就更加严重。
而横向排盘来看的话,其父母宫所特指的疾厄宫里,又存在着杀气很重的七杀星和六大煞星之一的铃星!
七杀星,属火、金,南斗第六星,乃将星,遇帝为权。忌入六亲宫,主克六亲,行限一到必有重伤;忌入疾厄宫,主刑伤、血光、开刀,有煞星更险!
铃星,斗数中的杀星,六煞之一,指暗破,如果说火星是“明枪”,那么铃星便是“暗箭”,二星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阴一阳但表象却是殊途同归,都象征着灾祸,若火星或铃星与七杀星处在同一个宫位,则形成了一个火杀或铃杀的特殊命格,其命格代表着严重的死亡和毁灭!
简而言之,若将以上这些星耀表象综合起来并用通俗的话来表述的话,其实就一句话——方世民的父亲方万军,今年必死无疑!
至于方万军具体什么时候会死,又是怎么死的,方杰虽因功力不济还无法准确判断,但心中却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主要源自于先前众人的对话以及在方世民的家门口听到的那番父子对话,因为这其中包含了一个很简单的逻辑。
方万军对于自己的病情,肯定比任何人都了解,所以定然心知自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也很清楚自己是儿子方世民去省城工作唯一的也是无法逾越的障碍,而既然他用恶语相向的方式逼迫儿子方世民去省城工作,那就说明他为了儿子的将来,很可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有了某种的念头。
否则的话,他应该死活不放方世民离开自己才对,又怎么可能一个劲地赶儿子走?
而且,从星耀命理上看,与七杀星组合构成铃杀命格的那颗煞星恰恰又是铃星,所以其格局带有被动性、间接性、隐藏性和缓冲性等方面的特性,而不是像火星所表现出的那种极为剧烈和直接的破坏或冲突。
换言之,在这种隐性格局特性的作用下,其具体的死亡表现形式一般都是阴性的,而不是阳性的,而阴性的死亡形式中就有一种——自杀!
基于以上这些推断,方杰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周围人的谈话他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斟酌了一小会后,方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不由得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呼”地一下站起身,以一种不容他人质疑的口吻对众人道:“世民的工作问题稍后再谈,现在赶紧去世民家看看,我担心他爸可能会做傻事!”
说罢,方杰也不顾众人的侧目,径直往门外跑去。
见此一幕,还没回过神来的在座众人不禁全都傻眼了,等众人明白过来方杰所说的“傻事”到底是指什么事的时候,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无比的方世民不由得从椅子上跳将了起来,二话没说便惶恐不已地往大门外狂奔而去!
突然遭此变故的在场其他人,也顾不得细想方杰是怎么作出这种异乎常人的判断了,惊异之余也纷纷起身跟着追了出去。
等屋内的一行人慌慌张张地跑出大门口时,却见方世民和方杰两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当中。
众人见状,只得稍稍放慢速度,让腿脚利索的方传武先赶紧追上去看看,毕竟在场众人当中还有个九十多高龄的老族长,这要是对其不管不顾地跑夜路,万一哪里摔了一下麻烦可就更大了。
而这边最先出门的方杰和方世民,不到一分钟就一起摸黑跑到了目的地。
当方世民和方杰一先一后冲进大门时,便一眼瞧见本应躺在床上的方万军此时却正以军姿端坐在堂屋正中央。
只见其面朝大门所在东方,双目圆睁,目不斜视,面容肃然,不怒而威,头戴军帽,帽子上面的国徽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闪亮,身着一套泛黄的但笔挺的旧式军装,脚下穿着一双擦得蹭亮无比的军用特制皮鞋!
这乍一看去,从未见过现代军人着装的方杰也忍不住暗道一声威武!
可细一打量,方杰便不由得呆在了当场,心也止不住地往下沉,因为方万军的扮相威武是很威武,可从面相上看,却带着一股浓烈的死亡气息,如果所料不差的话,方万军这会恐怕已经把傻事给办成了,只是不知道现在还能否把他给救回来。
而与此同时,感觉不妙的方世民整个人也已经从头凉到了脚,因为他从未见过父亲穿戴得这么整齐正式,也从未见过父亲的目光这么严肃却又无神地望着他。
而且,他还注意到父亲的脚下滚躺着一个看上去十分眼熟的白色塑料瓶,瓶口是打开的,瓶子上面的标签写着三个醒目的红字——杀虫剂!
“爸!”
只愣了半秒,站立不稳的方世民便不禁嚎啕一声,跌跌撞撞地扑到了父亲的跟前,一把拉住父亲那宽厚的手臂想要说些什么,而父亲的身体却像是任人摆弄的人偶一般往一侧倒了下去,方世民顿时心头一凉,绝望之中边将父亲的身体揽在自己的胸口,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据方杰后来回忆,这是方世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泣,但似乎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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