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几乎要被气个仰倒。
他还从没见过哪个臣子踢皮球,最后踢到自己面前的。
前几天他还在和徐云瑞说,自己绝不会在朝堂上帮徐云瑞说话,今天就被叶明玉赶鸭子上架的推到前面来了。
这算什么?
夫夫同心,其利断金?
徐云瑞心下却不好受。
叶明玉是个很板正的人,这个板正并不是说他固执、古板,而是说他对礼数很有坚持,和徐云瑞不同,他做事向来干干净净、认认真真,也很少会用这样的方式去推脱责任,叫旁人来替自己说话。
对叶明玉而言,其实这个太常寺卿做不做是没有什么两样的……
可是因为自己方才胡闹,叶明玉是不想让自个儿下不来台……
徐云瑞有些泄气,他看上去很不高兴,全身都被阴郁的气氛包裹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什么人按在地上揍了。
皇帝暗暗叹了口气,轻咳了一声道:“此事的确少见,□□遗训中虽无明确规定坤泽不能入朝为官,但确实……大庆百年来并无坤泽官员的出现……或许在县衙里有识字会算的坤泽做文吏或账房的……但三品官,确实一个也无。”
朝上诸人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接着道:“叶卿的能力确实杰出,不仅满腹经纶,做事也考虑周到……诚德学院去年研究出了肥田之法,又让粮食多收了两成……朕心甚慰。”
徐云瑞暗道不好。
他这个皇帝舅舅就是这样,说话喜欢抑扬顿挫,这句话之后接的内容,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皇帝接着说道:“此事,朕要需要再三思量……押后再议吧。”
此话一出,朝中一片哗然。
先前徐云瑞和三皇子一系争得死去活来之际,大多官员并未参与此事,对于绝对大多数的乾元来说,这事情实在过于离谱,因而也没什么好争的,叶明玉定然是要被剥去官位,回到王府内院的。
可如今,皇帝竟然说“押后再议”。
何为押后再议?
押后再议的意思,向来是给争辩双方一个博弈的机会,看哪一边的底气足、力气大,哪一边能拉拢到更多的人!下一次大朝,必定就是此事盖棺定论的时候,可即便如此,叶明玉还能再做半个月的太常寺卿!
几个聪明人都好生琢磨了一番,沈双瑞作为大皇子的伴读,自然也不例外。
“父皇这是何意?”大皇子下了朝,急匆匆地就去找了自己的伴读,他这一场大朝上得是精疲力尽,不光额头上都是冷汗,就连后背都被汗湿了……他一面要提防自己的三弟不能做出暴起杀人的事情,一面又要提防徐云瑞乱开嘲讽,刺激到一干老臣……最叫他无语的是二皇子徐永贤,朝上吵得水深火热,徐永贤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视线转开几秒钟,他就能一个跟头栽在地上:“叶大人纵然学富五车,也绝不可能继续担任太常寺卿了……”
沈双瑞摇了摇自己的扇子:“自然是不可能的,坤泽若是能够入朝为官,不知要引起多大的格局变动……旁的姑且不说,就长阳公主,陛下怕是恨不得把皇位都传给她呢。”
大皇子叹了口气:“那父皇说押后再议,是为什么?为何不当朝直接拒了云瑞?”
沈双瑞摇头晃脑:“殿下啊殿下……您若是自己有孩子就知道了……秦王殿下这一辈子过得都太顺了……他生来就是长阳公主的孩子,自小被皇室捧在手心里,选了个脾气顶好的郡马,一辈子没吃过苦头……即便是如今成了乾元,秦王的封号几乎是立刻就传了过去,他活到现在,有什么东西、什么事情、什么人,是求而不得的么?”
大皇子一愣。
沈双瑞接着道:“您自小生母离世,旁人不知,我还不知你在宫中过得如何么?称得上是举步维艰……您再看二殿下,二殿下天生目弱,他虽不说,心下果真没有一点怨恨么?秋猎之时,乾元皇子能够骑马挽弓,他什么也看不见,这些倒也罢了……就连自己的生母和王妃,他都认不清楚脸呢。”
大皇子有些怔怔的,大约是想到了什么。
沈双瑞叹了口气:“三皇子殿下,他脾气暴烈,却一直受到皇后压制,与戍南大将军的小姐成亲后,又处处受到对方的鄙夷,心下愤懑可想而知;五皇子殿下,宫人所出,从小到大历经人世冷暖,还被迫娶了安国公府的坤泽陆佳泽……旁人觉得他是高攀了,他心里又是怎么想的?自己娶了一个妾,和自己的嫡母竟是同辈的姐弟,你说,这又算不算是折辱?再说六皇子殿下,六殿下生来体弱,胆子又小,偏偏淑妃娘娘是个胆大妄为的,是不是也会有所不安呢?”
沈双瑞啜了口茶水,笑道:“若是殿下这几位兄弟里,只有四皇子,或许过得要比旁人都开心些,四殿下……哦,宁王殿下,纯孝至善,看上去也无欲无求的……不过即便是宁王,难道就能和秦王比了?”
大皇子皱着眉头道:“你的意思是?”
沈双瑞笑答:“陛下呀,是想叫秦王殿下冷静冷静,顺便也吃点苦头……免得殿下以为自己当真是天下无敌了……以前在内宅,天塌下来,长阳公主、陛下、太后娘娘都能替他顶着;可如今不同了,他是个乾元,是要入朝为官的……唉……不过话说回来,秦王此人,当真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大皇子还难得见他这样评价一个人,好奇道:“有什么看不透的?瑞瑞可不是最好懂的了?”
沈双瑞摇了摇头,噙笑:“殿下这是……当局者迷。”
莫说是旁人对皇帝这个决定颇为惊讶,还夹杂了些不满,就连徐云瑞自己也并不十分满意,他一下朝便叫小厮带着叶明玉回马车,自己则是三步并两步,冲进了御书房里。
“你来做什么?”皇帝颇觉好笑:“来替朕看折子?”
徐云瑞见了礼,福宝便给他搬来了一个椅子,平时就连那些老臣们也只能恭恭敬敬站着回话,徐云瑞如今虽然变成乾元了,但却依旧圣宠不衰,哪怕是在前朝说了那些混账话,皇帝似乎也完全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
“陛下,臣下就是搞不懂啊!”徐云瑞皱着一张脸,他如今还未完全长开,皱着脸时倒还真有几分小孩子的稚嫩:“您若是已有决断了,何不当朝宣判呢?这会子还要再折腾半个月,臣下也委实有些累了。”
皇帝好笑道:“你累了?朕怎么看你今天在朝堂上精神奕奕,神气得很啊?”
徐云瑞气道:“这不是做戏做全套么!臣下也是乾元,巴不得明玉天天与臣下腻在内宅,臣下疯了要他去当官啊?再说了,您是不知道,太常寺卿真就不是人做的职位,早些时候,臣下还没分化,明玉常常要忙到深夜才能歇下,他又不是贪恋权位的人,这太常寺卿,不做也罢。”
皇帝笑着看他:“那你为何要争这一出啊?”
徐云瑞暗道,这不是你想让我争这一出么?
但他并不这么说,只是傻笑道:“这俗话说得好,不争馒头争口气,咱们明玉累死累活的办了两所新制学院呢,这些人耍耍嘴皮子就想接过了去,这也太不把秦王府放在眼里了!”
福宝忍俊不禁。
就连皇帝也被他这番大言不惭的话给惊到了,他放下了手里的毛笔,不可置信地看着徐云瑞:“什么什么?秦王府?你这秦王府如今除了有个名头,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忌惮的?你还想要那群老狐狸把你放在眼里啊?”
徐云瑞拍了拍胸脯:“唉,臣下可是陛下最喜欢的小辈,又是钦赐的一品亲王,他们不给臣下脸面,陛下也跟着面上无光啊!”
饶是皇帝,此时也有些吃不消他的厚脸皮了,他坐直了身体,看向了徐云瑞:“那,这位最受陛下喜欢的小辈,你想做什么呢?”
徐云瑞赔笑道:“嘿嘿,臣下听闻,当时明玉入都城,只花了八天时间……待到下一次大朝,足够臣下的大伯……哦,不是,是大舅哥入都城啦!”
皇帝哭笑不得:“你倒是替朕都算好了?怎么,你也想要那诚德学院?”
徐云瑞心下一凛,面上表情却不变:“这可是明玉一片心血,臣下怎么舍得拱手让人?”
皇帝看着他,眸色沉沉,倒是有了几分压迫的意味:“朕问你,你知不知道,安国公府,为什么非要那两座新制学院?或者说,他们为什么非要太常寺卿这个职位?”
太常寺卿其实并不是个紧要的官职,不然皇帝就算再大方,也不可能作为郡主的“嫁妆”送出去。徐云瑞原以为是对方想要塞个不成器的子侄来占位置,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事情和他想的有些出入——
安国公府想要推上这个位置的人名为陆佳晋,算是陆家这一辈里的佼佼者。
这样的人,放进翰林院里养两年,再外派个什么职务,等过个几年回来,一二品的位置总还是有的。
徐云瑞觉得蹊跷,暗自查阅了叶明玉书房里的卷宗。
叶明玉并不避讳徐云瑞,但徐云瑞也很少会去翻查叶明玉的东西,这一查,还真被他看出了诚德学院的惊天秘密来——
一个学子,在意外之下,竟是改进了大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