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鹤卿,东海魏家出身,上辈子与宋芼定下婚约,却又因为宋芼纳妾,因此主动毁退了两家婚约的姑娘。
李窈与魏鹤卿见面的那次。是在她跟宋芼回到帝都,住进宋园之后的事情。
婚前娶妾是件很不光彩的事,更何况那时侯府与东海魏家已经敲定了两家的婚事。
据说安远侯对宋芼先斩后奏的作派十分不满,还曾经对着侯夫人说过想要将这个离经叛道的庶子赶出府去之类的话。
风言风语经由下人口中,传到李窈的耳朵里。
她蜗居在宋园里最偏僻的院子,也想着要尽做人家妻房的本分,就劝说宋芼不要与安远侯闹得太僵,大不了可以先让她住到帝都外的庄子里去,渡过眼前的难关,往后的事情等到往后再说。
但宋芼是拿定了主意要跟安远侯作对,仍旧将她留在宋园,直到东海魏家派人上门来商议这桩婚事的前程。
李窈正是因此,才有机会见到了跟随长辈一同拜访宋园的魏鹤卿。
那是在一间临水的阁子里。
阴雨的天气,李窈以为没有人会在那种日子来水阁吹风,于是就放心地在里头流连了半日,看着檐外雨水滴落,像一串串玉珠一样砸在湖面上。
直到雨势渐大,水阁上垂落的纱幕慢慢都被雨水打湿,柔软的布帛在晦暗的天光里呈现出湿漉漉的光泽。
在那些溅起的水珠逐渐爬上裙角的时候,李窈听见后头的脚步声,转过身,就看见了脸色像今夜一样苍白的魏鹤卿。
魏鹤卿身后跟了一堆女使,有人替她提着纤尘不染的裙角,有人正忙着收起挡雨的伞屏,还有个女使手中抱着一件雀裘披风,似乎只要魏鹤卿开口,就要在这场不算清寒的秋雨里,替她披上那件厚重的雀裘。
偌大的水阁里乌压压挤满了人,只有她们两个人打量着彼此。
在使女们不算温和的眼神里,李窈奇异地明白了魏鹤卿的身份。这个出身高贵,在家中备受宠爱的贵女,就是宋芼的未婚妻,自己未来的主母。
她冲魏鹤卿躬身行礼,围观的女使们里就有不知道是谁的窃笑声传来。笑声细密如水阁外的雨滴,逐渐连成一片。嘲弄的意味十分明显。
李窈有些不服气,又有些难堪,她那时候还稚嫩,以为那些人是在嘲笑她在礼节上的生疏。后来才明白那些人是在笑她的身份。其实那个时候她来了帝都很久,也跟着宋园的侍女们用心学过见人时的仪态,做得已经足够好。
魏鹤卿一直沉默着,直到使女们发觉了主人的异常,纷纷止住笑声,不安地彼此打量,她才开口,“我要跟她单独说话,你们到外面等着去。”
那间水阁是单独隔出来的阁子,并没有遮雨的长廊与它相连。魏鹤卿口中的外面,其实是水泽边上毫无遮挡的碎石小径。
使女们退到了雨中,她们撑着雨屏彼此倚偎,雨水溅到了缀着珍珠的绣花鞋上,小径边的花泥吸透了泥水,顺着走动的力道飞到了湿漉漉的裙角上。于是她们彼此推搡着,又闹出一阵不小的乱子。
李窈站在水阁里,觉得很解气,抬头看见魏鹤卿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脸颊,心里又多了畏惧。
“她们在家里被我宠坏了,今日在你面前失礼了。你不要见怪。”
魏鹤卿轻轻一拜,身姿柔软如帝都的春柳,其中的气韵,大概是李窈再用心也学不会的。她看呆了,摇摇头,低下头去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到耳边魏鹤卿的声音。
“其实今日见到你,我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会纳你。殊色在前,你这个样子,我看到了,也是不忍心让你受委屈的。”魏鹤卿叹息一声,“你家里的事情我听说过。可见这人世的福祸本就是无法预料的。你也不要太伤心,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李窈点头,心里又觉得好笑起来。
她知道这位魏姑娘心肠再怎么软,见了她也是应该要觉得不高兴的。
毕竟就算是李窈自己,如果在成婚之前知道未来的夫婿私下纳了妾,一定会很厌恶对方的。
“魏姑娘不怪我跟宋芼吗?”李窈心里这么想,于是便这么问了。
魏鹤卿兴许是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愣了一会儿,开口声调有了变化。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出身。我的父亲是东海郡守,母亲是新阳郡主,我家是东海魏氏,四百年名门望族。我肯下嫁宋芼,已经是他的福分,他在成婚前便纳你做了妾。就是在我脸上,在我们魏家脸上狠狠打了个巴掌。我心里当然是怪你们的!”
“姑娘说得在理。”李窈觉得她说得对,点头附和了一句。
但是面前这位贵女的脸颊竟然就一点一点涨红起来,她猛地转过身去,身后裙幅晃动出如水的纹路,“你不要得意!你只是个妾而已,我不打算退了这门婚事。所以今日我是来立威的,你知道什么是立威吗?日后我嫁给宋芼,就是他的妻子,是你的主母,你日后见了我,是要乖乖给我行礼问安的!你作为妾室,是处处要敬着我的,你明不明白?”
“明白的。”李窈点头。她私下里早就预想过,反正宋芼将来娶谁都是娶,终究是有人要隔在她跟宋芼之间的,所以当魏鹤卿戳破事实的时候,她并不觉得难过。
可她的平淡刺痛了别人。
魏鹤卿再转过身时,脸颊已经因怒火而烧红。
“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我未来的夫君在成婚之前纳了妾,让所有人都来看我的笑话,可我还是不舍得毁去这桩婚事,为了让他记挂我的好处,我连骂都不敢骂你·······”
世家大族出身的贵女,大概连生气也是暗自压抑的。魏鹤卿眼角渗出两滴泪痕,在如晚霞般涨红的脸上留下了露水的痕迹。
李窈觉得她也很可怜,垂眼道:“那不然魏姑娘还是骂我两句好了。骂了我,你心里总归舒服了。”
“你,你······”魏鹤卿总归是没有骂出来,她咬着下唇忍耐了半天,但委屈和茫然还是如阁子外的雨水般倾泄而来。
李窈垂头听见呜呜的哭声,抬起头来就看得愣了。她看见魏鹤卿背对着她,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异常伤心。她有些不忍,轻声安慰:“你别哭,是我不好······”
“不是你不好!不好的是宋芼!我哭也不是为了别人,是为我自己哭。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根本就没有宋芼,可是你不喜欢他,他还是要你留在他身边。”
魏鹤卿闷闷的,声音有些哽咽,“而我自己,明知道他心里没有我还要巴巴贴上来。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值得我哭?!”
心上人的心里没有自己,这自然是件值得哭的事情。魏鹤卿那时候的心境,李窈大约是明白几分的。
李窈不明白的一直是另一件事。
那日雨后分别的时候,魏鹤卿擦掉了眼泪,她说自己也觉得因为一个男子哭成那个样子,实在丢脸,回家之后便要去退了这门婚约,嫁谁也不嫁宋芼。
而后东海魏家长辈也的确如她所愿,废止了与安远侯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