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要昏死过去的,但是他没有。这绝对是人生最坏的事情,因为如果昏死过去,那么他就再也不必见到自己的惨样,可是没有,没有死,他就必须看着自己的两只脚和身体已经没有联在一起。
这还不是最悲惨的,最悲惨的是花梨正在向他过来。
她走得不快,但很沉稳。
花梨一步一步的走着,两只眼睛盯着他,紧紧的盯着。
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不知为何,她竟然想起来那时候的事情:
慕晓语敲开清婉夫人的房门,道:“夫人有多余的衣服给我两套吗?”
花梨探出脑袋看见了慕晓语房里的离歌,知道衣服是要给她穿的;略无奈的说:“是那个蠢女人吗?真不知道她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清婉夫人拿衣服过来,斥责她:“怎么跟姐姐说话的,跟姐姐道歉。”
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了句:“离歌姐姐对不起。”从清婉夫人手上接过衣服拿过去给离歌:“姐姐,衣服湿了快换下来,不然会生病的。”
关上门,大大咧咧的坐下:“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没脑子没本事没身材,做事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胆子比心眼还小,心眼比脑子都少。却跟着一个能翻江倒海的师傅;你投胎的时候是不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换成运气了,就为了遇见她?”
离歌衣服换到一半,朝她翻白眼不悦道:“你想骂我就直接骂,不用这么含蓄。”
花梨朝她做个发笑的表情,承认道:“对,我就是在骂你:一无是处的白痴。”
离歌不再理她,换了衣服出来跟清婉夫人道谢:“谢谢夫人。”
清婉夫人微微点头,赞赏的眼神看着她:“你穿上很好看,我还有两套相似的也给你吧,你原来的衣服更适合慕姑娘这样的豪杰穿。”
其实离歌也知道,他的气势不足以支撑起那样的衣服,穿在身上只会让人觉得不伦不类。清婉夫人给的衣服很好看,完全提升了她的气质。可是这样的衣服只适合深闺贵妇,她还要去看这个世界的风景,穿成这样可不行。
接受夫人的馈赠,道谢之后回去房间。
慕晓语刚想走,就听见清婉夫人邀请:“慕姑娘若无它事跟我喝杯茶如何?”
“那就劳烦夫人招待了。”战事休止,慕晓语暂时没什么事,回去也是无聊,就答应了她的邀请。
清婉夫人把慕晓语请进房里,拦住要进门的花梨:“去跟离歌姐姐玩。”
她支开花梨跟慕晓语独处,定然是有话要说;花梨知趣的走开,慕晓语也不慌不忙的落座;她并不急于知道清婉夫人要跟她说什么;反正时间还早,她们可以慢慢消磨。
清婉夫人名人拿来一些小糕点,又亲手沏茶;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递到慕晓语手上:“慕姑娘请,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上好茶叶。”
慕晓语笑了,无奈说道:“夫人见谅,我喝茶只为提神,消磨时间缓解焦躁的方法而已,分不出好坏。”
清婉夫人浅笑,精心的摆弄茶具,与她说道:“慕姑娘何必在意,茶,水而已。品茶也好,饮水也罢,都不过是个人喜好;多了几道工序不见得就是风雅的事情,往开水里丢几片叶子也未必就是粗鲁的人;需求不同罢了。”
她这么说,一下子就化解了慕晓语的尴尬。慕晓语仰脖子喝了杯中茶水说道:“夫人叫我来,不仅是喝茶而已吧?”
清婉夫人依旧摆弄着茶具,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回答她道:“说是,也不是。”给她换了茶盏,一杯色泽更好的茶水地给她:“此番蒙难九死一生,得慕姑娘仗义相助才能一路至此;无以为报,特备下清茶淡水,感谢慕姑娘费心之情。”
清婉夫人的样子很轻松,斟茶的动作也十分稳妥,按部就班没有一点浮躁,是真的请她来喝茶聊天的。
既然这样,慕晓语也暂时放下那些烦心的事情,把茶杯凑到嘴边品了一小口;称赞道:“夫人好手艺,同一种茶叶,前后两杯却从色泽到口感都大相庭径;是手法的差别吗?”
清婉夫人递给慕晓语一个木棒:“慕姑娘试试把这个含在嘴里。”
含木棒吗?有钱人的世界真是奇怪。
木棒放入口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慕晓语甚至分不出到底是甜的咸的还是辣的,但是这种奇怪的味道却让她并不讨厌,所以也没有吐出来。
味道很浓,应该不是浸泡出来的;难道是糖棒一样的东西吗?这么想着,鬼使神差的就咬了下去,果然很轻松就咬断了,跟嚼食糖果一样。
咔嚓咔嚓的吃完了,才想起别人是让她含在嘴里的。
昂首看清婉夫人,她正看着慕晓语笑。无奈,也只能尴尬的跟着笑了。
清婉夫人倒是很理解,又递给她一根:“慕姑娘也是个心急的人。”自己也放一根在口中,咔嚓咔嚓的嚼食,说道:“我第一次得到茶珍也是这样,即便到了现在,我也仍旧觉得含在嘴里慢慢融化时间太长,香味也不够浓烈。”
两人看着彼此,都放肆的笑了。这些天的紧张一扫而光,窗外的强敌和风雨都抛诸脑后。
慕晓语端起茶杯:“江湖飘零生死旦夕之间,能与夫人相遇实乃一大幸事;借花献佛,敬夫人。”
她这一举杯,也勾起了清婉夫人的江湖气,举杯相碰:“承蒙慕姑娘不弃,我们就约做姐妹如何?”
义结金兰吗?对慕晓语来说这是一件很俗气的事情,更不愿在这个时候跟清婉夫人讲什么患难与共。不过她对清婉夫人很有好感,所以也没有拒绝,只是转了个弯说道:“甚好,你叫我晓语,我还叫你夫人。”
她这是在给自己留退路,眼下形式危机万分,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慕晓语是不会留下来跟她们一起死的;所以她不愿意有这一份羁绊。
清婉夫人没有想到这一层,因为在她心里从来也没有想要慕晓语跟她同生共死,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个姑娘。所以她对慕晓语的回答万分不解:“这是为何?”
见到清婉夫人眉宇间的疑惑,慕晓语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吴欣的模样,不知为何,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看谁都觉得像吴欣;一瞥一笑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能想起她。
想起吴欣的时候,她的心就会变得很乱很软。脸上勾起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回答道:“我心中挂念着一个人,不愿停靠;叫了声姐姐就有了依赖,手中宝剑恐不再锋利。”
清婉夫人愣了神,嘴角撇开一道笑容:“晓语竟是一柄情剑,难怪都说剑客多情!”她的语气异常平静,是完全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说这句话的。
可慕晓语却一点也不平静,脑海中全是吴欣的影子。想着这一辈子或许再也见不到她,不由悲从中来,稍一用力,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
茫然远顾,应和着风雨声说道:“三千溺水,十年一杀;这便是我的剑心。”
清婉夫人愣了神,她没想到慕晓语的杀气这么重;动手收拾了茶盏碎片,假装无心出口:“他真是个幸运的人!晓语又何必苦苦介怀呢,心若找到依恋,天地虽远不是距离,风雨飘摇不是流浪。”她是个知性的人,懂得用最巧妙的方法化解困境,把慕晓语从失落中拉出来。
慕晓语对着她露出笑容:“多谢夫人宽慰,我好多了。”虽然并不好看,但很真诚。
清婉夫人又递给她一根茶珍,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慕晓语现在需要安静一会,只有她自己才能把心平静下来。
相对而坐,各自品茶。
默了约半个时辰的时间,看慕晓语的脸色好了很多,气色也顺畅了,清婉夫人开口道:“晓语喜欢雨天吗?”
慕晓语起身走到窗边,把纸窗虚开一些;风虽然弱了很多,雨却是越来越大;看得人心情都紧张起来。
伸手接一些在手里,等手缩回来的时候手却是干的;只一瞬间,她就用太阳真火讲雨水都蒸发了。回答清婉夫人说:“我不喜欢。我喜欢雪,喜欢那种遮掩一切的……单调。”
清婉夫人走过来跟她并肩的位置,也伸手接一些雨水在手里,凑到嘴边喝了:“是吗,我倒是喜欢的很。我的家乡在大漠上,很少下雨;雨水按时来就意味着水草好收成好,下雨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到雨中接受洗礼,祈求神灵的保佑。相反的我不喜欢雪,大漠的冬天很冷很长,会冻死牛羊,也会冻死人。”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慕晓语难以感同身受,只能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感叹一句:“那一定是个充满了快乐又常常揪心的地方。”
“是啊,有时候在梦里见了,醒来打点行装要走,可是不等出门,却又不敢回去了。”清婉夫人关上窗,眼睛却不肯移开,好像只要透过这扇窗户就能回到曾经的日子。
两人就这样对窗站着,过了许久,噗嗤一声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