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呢?
我可以选择”我轻轻地走,正如我轻轻地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已经给过我一个完美的夜晚,足够我永远铭记。我们不需要再面对白天的残忍,我们可以不去说那些肉麻的告别话,也不用费尽心思地把对方赶走。我走了,给他留下了一个永远的迷,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可能会为任何一个和我相似的背影而激动不已,或者只是认为自己做了一场真实得可怕的色情之梦。而我,心满意足,了无牵挂。
或者,我们产生了爱情,我们视对方为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们成双成对地出入所有公众场合,我们每天拥着对方的身体入睡,对方的呼吸已经变成了自己呼吸,他是我最伟大的作家,我是他最忠实的读者,我们像童话小说里写的一样,从此过着快乐的生活,一直到老,到死。
再或者,我们相爱了,我们厌烦了,我们不愿意再看对方一眼,我们可能吵架,我们也可能不吵架,我们不了了之,仅此而已。
这种无可救药的幻想已经把我折磨得无法再继续幻想下去了,每个刚刚成为寡妇的女人可能都遇到过这种事。也许因为想得太多,最后竟然导致我无法再勾勒有关他的一切。我失去了我的想象力,我不能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自得其乐,我无法再凭空捏造出什么事情来安慰自己了。这种情况一经出现就无可挽回,让人无法接受。现在,想象已无法使我满足,我必须把他拉进我的真实生活!
我爱他。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听起来可笑看起来疯狂的爱情指使我恬不知耻地干了一件以前只敢停留在想象阶段的事情——我来到了他生活的城市,来到这个他住了又住的城市,来到这个他百看不厌的城市,来到这个他说他三十年中离开的时间加在一起不足半年的城市。
他没见过我,他不会认识我——这是正常的;我也没见过他,我也不会认识他,他不喜欢像其他作家(尤其是章元之流的女作家)那样,在书中疯狂地张贴自己的照片。所以,即使我们面对面地擦肩而过,撞上彼此的肩膀,撞得很疼,我们也不会认出对方,叫出对方的名字,也许还会因为对方撞疼了自己而彼此埋怨、责怪、谩骂。
但我一定要找到他!不要嘲笑我的荒唐可笑,如果你也像我爱他一样地爱一个人的话,你也会这么做的。
我想,只要这种爱还在,我就会继续干这一切疯狂的事情,只有这种疯狂的举动才和我疯狂的爱匹配。
所以我出发了。我真的这么干了。
我站在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前,看着形形色色的忙碌人群,一时间竟不知所措。我茫然地向前走着,走得很快,为了走而走。我对所有向我兜售食品拉我上车的人都摇头,假装我很忙,假装我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地。我用两倍的价钱买了一瓶看起来相当可疑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又向那个对我表示好奇的小贩买了一张地图,走了几步就把地图垫在屁股底下坐在了花坛边上,继续喝水。
现在,我终于可以和他呼吸着同样一片肮脏而浑浊的空气了。这里的空气弥漫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可吸入微尘颗粒肯定严重超标,我爱过敏的鼻子已经对我发出了严重的抗议。天空不知道是什么颜色,没有云,也没有阳光。林立的高楼大厦侵占了所有树木的栖息地,草皮就像女人的青春一样珍贵,难道这就是工业文明的代价吗?算了,这和我无关,和我有关的只有他,我必须找到他。
大街上车水马龙,堵车的壮观景象百年难得一见。漂亮姑娘形迹可疑地走来走去,弄得我心里难过得要命。两个把我当成本地人的外地人很有礼貌地走过来向我问路,我对其抱以微笑,毫不客气地给他们乱指一通,他们谢了我,一点没听出我也不是本地人。他们真幸运,毕竟还有人给了他们希望,虽然这希望可能是错的,但总强过我吧?我去向谁问路呢?
出租汽车司机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防护网里,好像每个乘客都是抢劫犯,随时会给他致命的一击,拿走他的全部家当。也许他的妻子更愿意接受他被人打劫的事实,至少那样还可以得到一笔赔偿金。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和我说话,几句话下来,他便识破了我假装本地人的伎俩,开始带着我满世界地绕圈子,哪里堵就走哪里。计价器欢快地跳跃着,它每蹦一下都会让我因突发心肌梗而猝死。为了我的身体健康,恢复我正常的心跳和手脚温度,我决定不看,专心致志地欣赏窗外的景色。这里有很多中外驰名的名胜古迹,多得不胜枚举,有几个地方他甚至让我看了两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