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重要吗?”桑枝端起面前的茶碗,欲饮。
“重要。”素禾按下她的茶碗盖子,“这件事,超出了我的认知。”
桑枝强行打开盖子,抿了一口茶水,不知是茶水的味道太涩,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撇了一下嘴:“世间事这么多,总有你不知道的。”
素禾看她:“你知道?”
直觉,直觉告诉她,桑枝一定知道点什么。所以,她才将她找来,打算问问看。
果然,桑枝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摸出了贴身的香包,放在茶几上,打开来,给她看。
香包里,是白色的粉末,有一小部分还泛着淡淡的黄色。
“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来并州城是做什么的。”桑枝用指尖沾了一点白色的粉末,放到嘴里,咽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粉末,你可认得?”
素禾摇头看她,越发不解。
桑枝流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这是乌白喙的粉末,并州城特产,我来并州,就是为了它。”
乌白喙,素禾在五方志上见过它的图样。是某种可入药的植物,长成的时候就是一根笔直的绿色草杆,顶上开一朵或数朵金色的花,花冠呈倒挂的铃铛状。世人采集的乌白喙,便是这植株的根,形似鸟嘴,故称乌白喙。
至于磨成粉生食,五方志上从未有相关记载,上面只说,这东西有小毒,生食可致幻。
素禾按下她往唇边递的手:“你就这么吃?不怕中毒?”
“怕什么?巫术修为又不是摆设——”桑枝又摸出一个小香包,递给她,“你要不要来点?这东西能暂时增进修为,就像往火中撒盐,火苗窜上来的时候,身子通透。我吃它,是为了治病,娘胎里带的病,不好治。传言都是真的,我一直体弱多病,吃了这么多年药,近几年才好些,有了人样。
“我也是到了并州才知道,当地人口口相传,说吃了乌白喙,身轻如燕,使人疾行善走。这儿的人,不仅拿它入药,也有疏于修炼的,常服它提升修为。至于男子们,也不知是谁发现的,大量服用乌白喙,可以让没有巫术血脉的人,也能成功发动巫术。向我们发动攻击的那家伙,应该吃了不少的乌白喙。”
“他不怕被毒死吗?”没有巫术血脉的人,可没有办法化解乌白喙的毒。
桑枝摇摇头,也表示不理解:“可能,相比性命,他们更想要一时的疾行善走,所带来的愉悦。”
即便她为了治病,食用乌白喙的时候,也要严格控制剂量,否则体内的毒素容易累积,不易清除。
那名面具男,已经吃到能成功发动巫术的地步,当真是在玩儿命。
“巫术修为,这般诱人?”素禾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想当年反复背枯燥卜辞的时候,她不知偷懒了多少次,又有多少次被诺拓发现,挨了掌心板。
“也可能,是权力诱人。”桑枝抬眼看她,目光里满是深邃,“再往南,你还要去吗?”
素禾听出了桑枝言语里的一丝担心,可偏偏,她的语气却是冰冷的。素禾目光落到她的手指上,点头道:“当然要去。”
“那你小心。”
最后这句,桑枝是笑着说的。
素禾本以为,说了这句之后,她和桑枝之间,在并州城的关系,就要散了。却没想到,第二日临行前,她的牛车竟被人拦了。
是素禾曾经见过的,桑枝的那名年长的小侍。
他跪在她的牛车前,求她救桑枝。说是桑枝今日去与人交易最后一批货,到现在也没回来。距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他说,桑枝有话,如果她今日不能按时平安回来,就让他向素禾求助。
“你家主子出事,与我家主上有何相干?又不是我家主上害的……”居宣正待催促老牛快走,素禾却伸手将他拦了下来。
素禾清楚,居宣是想尽快离开并州城。但桑枝出事,她不能不管,毕竟,她为她找居宣和澜,出过不少的力。
素禾将小侍让到牛车上:“报官了吗?”
“报了。”桑枝的小侍到了陌生的环境,显得很是拘谨,“城尹大人说,让我们再等等,我家主子可能只是有些事情耽搁了。”
“你觉得不是?”
小侍急得快哭了:“自然不是,这么长时间了,她一点消息都没有。”
“走吧,我们去看看。”
素禾命居宣赶车,去了小侍所说的,桑枝今天要与人交易乌白喙的地方,城南旧巷。
昨日在柴门小院里,居宣和澜经历了什么,素禾向他们问过。大致就是那名面具男迫使他们念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重复他的发音,还要生啖牛血。当然,因为素禾来的及时,两人还没到喝牛血的那一步。
居宣说,为了让他们记住那些奇怪的发音,半个晚上,他和澜都没少挨打。那些人下手没个轻重,打得重了,还会给他们用巫术疗伤。
也因此,素禾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身上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
城南旧巷,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越往南走,人烟越稀少,时不时还能看到几筑破损的房屋。
“桑枝在哪与人交易的?”
这样的地方,素禾不相信桑枝一点防备都没有。
“对方是老货商了,他们把交易地点定在城南旧巷的时候,我家主子还疑惑了一下,但她还是来了——”
行着行着,素禾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空气中开始出现淡淡的血腥味道,她看着空无一物的街头巷口,命居宣停下了牛车。
她从车上下来,慢慢走上前。
没走几步,一片尸山血海便猛地冲进她的眼,旋即消失不见。
“这是,血结界?”
素禾皱起了眉头,血结界是黑巫术的一种,诺拓说,起血结界的时候,需要在结界的位置洒上施术者的血。结界不休,血不停,是个异常耗命数的法子。便是连专擅黑巫术的女儿,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情愿用此术。
诺拓还说过,普天之下,已经没有多少人能运用黑巫术了。
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被她遇到了。
素禾向身后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后。到了需要运用巫术修为的时候,没有修为的人,最好离远一些。
破除黑巫术的方法有二,除了找到施术者杀之以外,还可以直接凭更高强的巫术修为碾压。
这种时候,她既看不到施术者在哪,也更没心思寻人,所以,素禾选择,以巫术修为破之。
一段又一段向她涌来的尸山血海,并不多么浓烈。至少,对她来说,这黑巫术的力量,不高。
“困幽厄兮——四方将——”
素禾念动卜辞,黑巫术结界立刻颤抖起来,涌来的血色更显稠密了些。ぷ99.
她,一边高歌,一边向前迈去。
一步,两步,三步……约莫走了十数步,“嚯”地一下,眼前的血色尽皆散开。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浑身浴血的桑枝。
桑枝弯曲着身子,向她伸手,嘴里念动着不知已说了几遍的卜辞,巫术气息在她的指尖一闪,便过。
这是巫术修为即将耗竭的征兆,素禾心下一惊,急忙上前去握住桑枝的手。
离得近了,她能清楚地看到,桑枝额角淌下的汗珠。桑枝早已濒临脱力的边缘,但求生的欲望支撑着她,让她撑到了现在。
“你,终于,来了——”桑枝微笑着,靠在素禾的臂弯里,“——我就知道,你会来——”
“省省力气,少说两句。”素禾将桑枝架到肩膀上,打算带她出去,“我们走。”
却不想话音未落,就被一道男声喊住:“喂!她既然误入了我们旧巷男儿地,断没有活着出去的道理!”
“误入?”素禾挑了挑眉毛,桑枝不是来交易乌白喙的吗?
旧巷尽头站着三五素衣男子,声音来自他们中最前面的那位。他们无一例外,都戴着昨天那面具男的面具,图案都如出一辙,如果不是衣服颜色不同,乍一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桑枝垂着脑袋摇头:“我不是,我没有,我被骗了。”
有了这几句,素禾就放心了:“她说她没有,你们骗了她。现在我要带她走,你们要拦?”说到最后的时候,平静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杀意。
不管怎么说,桑枝都是盾贝部族的少阿语,能将她逼到如此境地,这些男儿们一定使用了非常手段。
她的身上都是血,仿佛随时都能轻飘飘的断气。
“桑枝,再坚持一下!”素禾虽然很想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显然不是问这些的最佳时机。
一面具男子忽的从后面走出来,他转动面具后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素禾:“没想到你也会来,我们本来想,只有桑枝就够了,但如果是你,更好!”
这声色——
素禾眯了眯眼睛,如果她没听错,那么,此人就是前不久遁走的那个面具男。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做什么?”素禾架着桑枝慢慢后退,他竟然知道桑枝的名字,这也就意味着,她和桑枝的身份,都暴露了。
“若是为了南疆,与桑枝何干?”
“啧啧。”面具男笑道,“当然有关系!这世间的巫术血脉,本就不该女子独有,修行,我们男子也可以,而且比你们更用功,修炼得更好!如果说我们不能修炼,那就让所有人都不能修炼好了!凭什么单单让我们这些人,来承担不能修行的苦果!”
“自己没有的,就要让别人也没有?”素禾同情地望着他,“你的男德,需要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