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起又落,银色的刃反射着月光,血色斑驳,一个又一个的“苍玄”倒下。
终于,在第十七个“苍玄”倒下后,素禾的长刀崩了口。
她的衣服上也多了几道血口,刀是利器,对手的刀术修为又不低,受伤在所难免。
所幸,这些人不是一拥而上,而是一个个地亮刀,让她能有些许的喘息时间。
可是这样的车轮战,就算素禾有再多体力,也是吃不消的,更何况,她的体力还在飞速流逝。
在下一个“苍玄”上来之前,刀灵的声音又在香囊内微弱地响了起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感到那些古怪的墙壁在吸取你的生命力……”
素禾振刀向前:“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些“苍玄”暴露了替身的本质后,不再多话,攻击模式也与第一个大同小异,杀得顺手了,素禾杀起来并不多么吃力。只是,就像刀灵说的,她可没有替身,这样困在阵中,早晚要被这些奇怪的“苍玄”消耗到最后一口气。
她一直在努力往记忆里的出口方向移动,奈何岔路越来越多,“苍玄”也越来越多,阻了她的路。
又划开了两个“苍玄”的脖子,溅起的大片血色,素禾沾了一身,她实在也不想分气力去躲。
记忆里的方向越来越模糊,范围越来越大,她的心下难免出现犹疑,心一犹疑,便连刀锋也不稳定了。
“苍玄”得到机会,眼冒精光,斜举着长刀,向她的头面砍来。
素禾忙举刀格挡,不想手腕脱力,长刀竟在此时失落。
对方的刀锋明晃晃地在她眼前放大,眼看着就要落下,素禾急急后退,那刀尖却在继续往前。
她心知这一下要免不了挨上,死是死不了,只是这只眼睛恐怕要废了。
然而下一瞬,就在素禾偏头闭眼之时,她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暴喝:“不要伤她!”
这是桑枝的声音——
随着桑枝的声音出现,在她眼前的刀竟一瞬间就化为了虚无,甚至连“苍玄”们也一并消失。
一个两个三个,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转眼间便消散于无形。
素禾正纳闷发生了什么,在她身周的那些墙壁便崩裂开来,露出了外面的月与夜色。
九曲回肠术,解了。
明亮的月色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暗晦涩的月,伴随着层层黑云,整个天地都在她的眼中暗了下来。
可即便再晦暗,她还是能看到站在阵外的,身上染了一道血色的桑枝,正在对她笑,笑容里是如释重负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桑枝的蓝色月牙刀插在苍玄的胸膛里,而此时的苍玄,早已躺倒在地,魔杖滚落,再无半分生机。
“呼——”桑枝长出一口气,“素禾,我成功了。”
是啊,她成功了。
她成功杀了苍玄。
素禾看到她的笑意,也想咧开嘴笑笑,可她刚一动嘴角,鼻尖就嗅到了一阵浓郁的血腥气,不知是她受的伤还是谁的血,眼前一黑,直直栽倒下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而她正躺在光影变换的马车里,听着车轱辘骨碌碌地转,不知此车将要驶向何方。
她身上的刀伤已被治愈术治好大半,连血迹也被净化术洗没了痕。
她看向斜倚在她身旁的桑枝,桑枝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衣衫的领口和袖口都缀着晶亮的贝壳,随着车轮的咕噜声一齐作响。
桑枝感到她的目光,发觉她醒了:“你可真能睡,现在已经是午后了。再有五天,我们就能到盾贝的大都了。”
“大都?”素禾的声音有些干哑,“你带我去那做什么?”
“自然是抓你回去当质子。”桑枝指了指捆在素禾脚上的绳索,“这上面我施了法术,你不用试着解,等到了大都,我自会放开你。不过现在,只能委屈你了。”
素禾这才发觉身上的绳索,她试着挣了挣,发现她竟连法术都无法成功发动。
眸中的温度渐渐褪去,素禾眯起眼:“桑枝,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不是很清楚吗?”桑枝扭头看向车窗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盾贝部族,向你娘动手是,将你绑走也是。”
“那你为何要从苍玄手中救我?”素禾一直以为,再见的桑枝就算再怎么变,也还会有当年桑枝的影子,可现在听其言,桑枝哪里还是以前的桑枝?
桑枝转头重新看向她,眼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我救你,不过是觉得,活着的素禾小阿语比死了的,更有利用价值。”
前行的道路开始变得向下倾斜,马车的速度渐渐加快,颠簸也增加了,桑枝衣衫上的贝壳一阵响动。
两人对视着,一瞬间仿佛已用视线交战了千百次,输赢不论,却是沉默了许久。
久到素禾的肚子率先咕噜了一下,然后桑枝的肚子也咕噜噜了一声,两人才一同有些难为情地别开头去。
“你饿了吧?我去找些吃食。”桑枝说着,叫停马车。素禾才看到,驾车的是个瘦高的女子,一举一动间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一看就是接受过专门的训练。
再看桑枝与此女的相处方式,素禾心里已有了推断,此女不是普通的从者,而是类似她们有绵的暗卫。
桑枝跳下车前,忽地凑近素禾,一双晶亮的眼忽闪忽闪的:“素禾,我不明白,你看到我,为何不是立刻想要杀了我?”
素禾一愣,看着近在眼前的桑枝根根分明的黑色眼睫,似是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末了,她动了动脚上的绳索:“受制于人的时候,我拿什么杀你?”
桑枝点点头:“看来,我绑你还是绑对了。”说着,跳下马车,去准备她口中的吃食去了。
看着桑枝跑远,素禾正想安静片刻,忽听到刀灵的声音:“她问的正是我想问的,你为什么不杀她?这样的绳子,你唤我出来,我一下能砍断十个。”
刀灵说得对,桑枝虽然用绳子禁锢了她的法术,但唤出湛灵刀却并不受此限制,就在刚才,她完全有很多机会可以暴起伤人,可她都没有。
素禾向马车里面翻了个身:“我肚子不舒服。”
“嗯,嗯?”刀灵表示奇怪,它并未察觉她身体上有任何异样。
“是月经。”素禾只说了一句,便再懒得理它,“我累了,你安静。”
没了刀灵的声音,素禾又翻了个身,透过车门留出的缝隙,她正好可以看到在外面垒简易石灶的桑枝身影。
她一直记得当年并州城,那个靠在她臂弯里的桑枝,鼻子里喷薄出的软糯气息,那时的桑枝,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而今,那些都已成为了过去。
素禾只是不想相信,曾经倒在她怀里的桑枝,会杀了她娘有绵。况且,桑枝自己也没有承认不是吗?她又,从苍玄的刀下救下了她,不管她接下来有什么目的,至少暂时,她还不想与她动手。
“热粥来了。”桑枝很快端了两个石碗回来,上面都飘着厚厚的热气,“你吃一点,会舒服一些。”她特意指了指她的小腹。
“你知道了?”素禾有些惊讶。
桑枝将一只石碗放到素禾身前,另一只端在手里,慢慢吹着喝了:“我的鼻子很灵,你身上的血腥气用净化术也除不净,昏睡的时候又一直捂着肚子,只能是月经了。”
“嗯。”素禾应了一声,算是承认。她将石碗抓在手里,一股热流顺着她的手心一直淌进她的身体。
这样的温暖,她不知还能维持多久,大概,最长也只有这一路了。
马车继续往前,桑枝对她的戒备一直没放下,她有时候还会用奇怪的目光看她,似乎在奇怪她怎么不反抗也不伺机逃跑。
每当这种时候,素禾都只是笑笑不说话。
终于,两天后很快就到了,马车外的人声也多了起来,路上多了不少行商,呼吸的空气也湿润起来。
“马上就要进大都了,你做好准备了吗?素禾。”桑枝还是忍不住问她,“一路上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逃跑,你为什么不逃?”
素禾坐起来:“如果我说,我听说兖州有海,我想来看海,你信吗?”
这样的回答,听起来就像是两个友人,一方去另一方家中做客,虽然她们两人都知道目前的情况并不是这般。
“我信。”桑枝说着,转身吩咐车外的从者进城后直奔宫殿。
“还有一个原因。”素禾忽然又出声,“你杀了北地苍玄,看他和你们盾贝部的关系并不差,你为了我杀了他,恐怕会受到些责难,我跟你一同回来,你的责难可能会少些……”
“想什么呢?素禾?”桑枝打断她,冷笑起来,“我还以为,过了这两年,你已经跟我一样,明白部族对我们的意义了,没想到你还像两年前一样,天真。我再跟你说一遍,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盾贝部族,与救你或是杀你,都没有任何关系。”
说了这么毫无情谊的话,桑枝一刻都不愿在车上多待,马车凑巧也在这时停了下来,她立刻就跳下了车。
素禾本以为她要跟她一同去大都的宫殿见盾贝,却不想马车兜兜转转,从者竟将她带到了桑枝的“小筑”。
说是小筑,其实却是一座恢宏的府邸,单从外面看,有她在都邑居所的十倍大。
腿上的绳索被那名从者解下,素禾却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动用巫术。她被从者带入一处空房间后,被告诫不要乱跑,从者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