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禾再次回到都邑的时候，已是两月后。
这两个月，她途径盾贝旧部，也经过了元子叶部和有绵部的城池，她看到，纷乱的战火，四处都是。
没有她们五方部族之间的争斗，有的更多的，是不知名的山头部族之间的争斗。
人们打抢起来的时候，石头铁锹乱飞，最后一看就是为了争抢一只鸡的归属，抑或是几尺地的划分。
素禾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就会变成地狱样的人间。
她看到的最明显的是，那些山头部族的首领，都是设法破解掉了身上烙印术的男子。
往常只是听诺拓老师讲，配子们有多么自私短视，她未曾亲身经历过，如今看到他们身居了高位，内心处最卑劣的一面再不需隐藏，他们竟是如此好斗、如此轻视旁人的生命。
得夭将破解烙印术的方法公之于众，说是需要巫女的血，再配合他教给他们的“卜辞”，成功的几率大概有一半。
有很多配子尝试，当然，有些人成功了，有些人失败了。失败了可能会死，但若是成功，便意味着“自由”。
越来越多的村落里，村民们都在搜抓龟鳖之类的活物，将它们杀死，去壳剥甲，再运往都邑去。
那些破解烙印术的方法，就是刻在这样的甲板上，经人手传阅的。
甲板上的笔划和字迹，就是诺拓创造的那些。
素禾看到甲板的时候，只觉愤怒，他们想要一切，竟连诺拓老师的创作成果都窃取了？诺拓老师怎会同意教给他们？
她想到曾经在诺拓小筑里偷偷做工的木叶，会是他吗？即便经受了毒打，他也依旧没有忘记他偷学到的那些“文字”吗？
路上，素禾曾假意询价，问一个识得甲板字的人，上面的字迹代表着什么。她没想到，那人告诉她的答案，与诺拓创造字的本意有所出入不说，有更多的字迹都是有人后加进去的，多了许多侮辱巫女的字。
比如头戴王冠的女字，本意是指阿语，可甲板上的字却被解读为战俘和奴隶，是可供买卖和驱使的对象；是了，还有奴隶，是诺拓未曾创造出的，甲板上画着一只手抓着一名巫女，意为奴隶……
素禾想过配子们为了夺权可能会做的事情，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为了这一天，竟已准备的这般充分，正在前往都邑的她，还有机会吗？
渡过大河，就能看见都邑的城墙了。都邑里，街上的人比数月前少了不只一半，由多数是女子转为了多数是露着上臂的男子。
有举着刀戟的男兵士看到素禾来自外乡，出声阻拦她，要让她出示都邑通行令。
素禾等着那男子看清她的相貌，可那男子看清她的模样后，面上也未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回我自己的家，要什么通行令！”素禾伸手，抓住他的刀戟，眨眼间就刺穿了他的脖子。
很久不杀人了，她想，血腥味依旧这般难闻。
她的突然出手，引得街上的巡逻兵士都向她围了过来，无一例外的，这些兵士，清一色的，都是男子。
“叫得夭出来见孤。”素禾抖了抖满是尘土的袖子，“告诉他，孤回来了。”
许是有太多的巫女死在他们的刀戟之下，让这些兵士产生了某种能对抗素禾的错误认知，他们不但不去通报，甚至还对素禾出了手。
“既然如此，那就一个不留好了。”素禾抽出她的湛灵刀，这些兵士甚至都没看清刀身是怎样的形制，就被一道黑色的残影夺取了全部生命力。
刀身上的雾气红得发黑，素禾每前进一步，就有一名兵士倒下。
等到她杀到宫殿门前，得夭才带着丙以慢慢而来。
得夭依旧举着他的开天斧，只不过这一次，他不需要再砍伤自己浑身是血的去涂刀。
丙以缩在他身后的阴影里，像极了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两月未见，他们两人看起来都圆润了许多，看来，坐拥有绵部的他们，心情不错，伙食也不错。不过今日，他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素禾，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得夭龇着牙笑，“哦，不对，我现在应该自称朕了。朕要改写这历史，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朕将宣布建立夏朝，也将在秦始皇之前，成为史上的第一个始皇帝，夏始皇。”
“你别做梦了！”韶颜的声音突然从街道旁的矮巷中冒出来。她带着梅子黄，本想藏在暗处，不想却被赶来救援的兵士发现了她们。
继续躲是躲不成了，索性站了出来，不想却听到得夭这么一段欠抽的话。
重新见到以为再也见不到的素禾，韶颜不激动是假的，可有刀戟相隔，她不好表现得太过激动，只得与素禾互相眨了几次眼睛。
那天，素禾被那尔朵推开之后，那尔朵使出浑身解数，用她的弯刀几次将开天斧从得夭手里打飞，可到底是强弓之末，归空让她消耗得太多。
就在她用弯刀将丙以的头割掉之后，她也化为了虚无。
而可气的是，死掉的那个“丙以”竟只是一段虫，他用了替身术，逃了。
至于得夭，虽受了重伤，但他意识清楚，被众配子保护起来后，仍旧能发号施令。
后来，韶颜她们无法，只得与赤她们边战边退。及至退到一处狭路山谷前，赤将梅子黄推给韶颜，她选择留下善后。
那之后，为了避免目标过大，她们又与大部队分开，一路上化险为夷，才顺利抵达都邑。
不想，未等来素禾回返，反倒等来了许多来抓捕她们的兵士。最惊险的一次，是梅子黄与韶颜兵分两路逃跑，路遇一个坡脚孕女，她好心帮她的时候，被一闷棍敲昏。
等梅子黄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捆在柱子上，因为被放了血而虚弱无力，她还被脱得□□，五六个露着白臂膀的配子对着她流口水，而那名孕女，却只是在旁边看着。
若不是后来韶颜及时赶到，梅子黄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她流着泪将那些人都杀了的时候，感到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地变硬。
“这世道还会好吗？”梅子黄窝在韶颜怀里哭泣的时候，这样问。
“会的。”那是韶颜给她的回答。
而此刻，她们三人都在这里，韶颜更有底气说会，因为这个世上，有她，有素禾，更有梅子黄。有她们，这个世道就有未来，就会更好。
一路北上的时候，韶颜当着梅子黄的面，试验了她的时空机，她将那时收集的男子的血倒了进去，发现机器还是和以前一样，只闪了一闪就没了光芒。
她不知问题在哪里，而眼下，听到得夭的话，她忽然便想到了。这个得夭似乎是与她来自同一个时空的，他还在这里搅起了这么多事，他说不定是什么位面之子、气运之子，这样的话，用他的血应能激起更大的能量。
她回“家”的希望，就在眼前了。
得夭还不知自己暴露了什么，依旧自顾自说着:“哈，你们也来了，来得正好，我还不知要去哪处找你们呢。看来，近日好几起都邑周围的伤人事件，都是你们做的了。”
“你还算有点脑子。”梅子黄愤恨地出声。
得夭全然当做夸奖:“确实，我要是没有脑子，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不，是傻女人太多。”韶颜唾了一口。若是没有一开始堇禾的纵容，和即措的不忍心，得夭哪还能蹦哒到现在？可是现在，多说无益。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得夭摸了摸腰间别着的弯刀，那是那尔朵的弯刀，“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不如就让朕与素禾一战定胜负吧，毕竟你们三人的巫力在这儿，若是大开杀戒，不知又要死多少朕的子民。”
听见得夭的提议，丙以忙拽他的袖子:“我们明明不是这样说的，不是说好了要用人海战术？”
得夭挣开他的拉扯，小声呵斥他:“你是不知道素禾的巫力修为有多恐怖，我还不知她恢复了几成，贸然动手，你是觉得支持我的人太少了吗？”
传说中的大巫是有移山填海之术的，若是真将人惹急了，她们平了都邑一座城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我可以应战，为了减少伤亡，我们去大河边。”素禾的巫力并未完全恢复，补天的损伤太过严重，她到了现在，大约也只恢复了五六成。
全盛时期的她，或许真的可以填平一座城，但这座城里，不只有该死的蛆虫，还有许多的无辜女子，她不是那些冷血的配子们，做不到无视那些生命。
这也是她此刻选择站出来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甲板上的文字传播得很快，如果再任由得夭的统治继续下去，估计要不了多久，人们就无法适应大阿语的时代了。
她和得夭带着各自的武器来到了大河边，韶颜和梅子黄，丙以以及那些兵士们都站到了城墙之上，远远地观战。
得夭吞了一大包乌白喙粉末，天边，隐约有雷鸣之声响彻。
纵使素禾她们补上了这天，这天地的意志也未曾有丝毫改变，它们不想让她改变预言术中所见的一切。
可她，偏要去改。纵使身死魂消，这不停前行的历史长河，她也要阻上一阻。
“忘了与你说，结绳室里的绳结，都被朕拿出去烧了个一干二净。”得夭在试图激怒她，扰乱她的心志。
不得不承认，他成功了。
“受死吧，得夭。”
素禾抽出湛灵刀，刀身上的雾气砰砰地炸裂开来，一瞬间就囊括了两人的对战之地。
得夭举着开天斧抵挡，他试图念些巫术，可巫术在他的口中，实是发挥不出一二威力。
开天斧抵挡着湛灵刀的攻势，斧身微微发热泛红，传回到他的身上，不及他反应，他腰间的那柄那尔朵的弯刀，就断了。
“你不是我的对手。”素禾将刀锋平推出去。原本这一下，得夭就要命丧刀下，可天上突然降下一道落雷，劈在开天斧上，将素禾的攻击挡了回来。
得夭绝处逢生，哈哈大笑:“看到了吧，天助我胜！”
素禾被雷霆之力震得吐了血，她这些时日积攒下来的大小内伤，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天助你又如何？”
她于绝望中举刀，浑身黑气萦绕，发如蛟，目如刀，向着那被雷电缠绕的开天斧劈过去。
一下不成，那就再来一下，一下又一下，得夭被她打得节节败退。
开天斧里的模糊意识提醒他反击，可得夭已经完全听不到了，他被素禾此刻的样子吓破了胆，只会抱斧瑟缩。
不知是第多少下之后，开天斧碎，天上不再降下落雷，素禾手里的湛灵刀也折断成了两半。
得夭的身上遍布刀伤，他摔倒在地，摔成四散的血块。
在他的血迹彻底凝固前，韶颜用疾行术冲了过来，收集了足够的血。
在晕过去之前，素禾看到，韶颜的身体，似乎比之前更透明了些。
她该送她回去了，她想。
在韶颜用得夭的血，成功启动时空机的一个月后，素禾宣布取消了大阿语位。
丙以被她捉来杀了，可逃跑的木叶，她派人出去找了很久都找不到。
不得不说，得夭的甲板字推行，确实起到了成效，她们，再也回不去之前的大阿语时代了。
天下各山头部族林立，素禾虽然让阿青、大荒落、独龙龙她们出动，收服了许多山头部族，还新立了名为华夏的国，除了羽部族的地界，算是勉强完成了五方部族的大一统，但素禾清楚，这样的稳定并不长久。
那些古怪的种子已在人们心中埋下，不在她这一代，迟早有一天，这方世界还会向她在预言术中看到的那般前行。
既如此，那她也要埋下她们的种子，等着这颗种子在几千几万年后，重新生根发芽。
她将政务暂时交给独龙龙和骨朵处理，背着她断掉的，再不能化形而出的湛灵刀残片，去了西方的格拉部族，登上了她们部族的仙山昆仑。她将湛灵刀的残片，埋于冰天雪地的那里。
待到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湛灵刀的刀灵自会重生，有缘人会来取走它，而她的思想种子，也将重新散播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