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与夕阳的最后一抹红一同照亮天空的,还有山坡上那炫目的亮光。
堇禾记得很清楚,诺拓向山坡上挥手,打算喊素禾回来的时候,素禾不知怎的,忽然重新抽出了她香囊中的湛灵刀。
黑色的刀身凭空一划,就划出了一道比晴空白日还要灼目的光。
两人抬臂挡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那片光芒。
及至后来坐上牛车,堇禾还有些难以置信地问素禾:“那就是明术?”
牛车轱辘轱辘地向前行进,素禾点了点头。她透过车窗的缝隙向杏花村看,桑枝留在了那里,她说要处理剩下的货物,等她的成年礼时再见。
“你在桑枝面前用了明术?”堇禾的眼里满是担忧,“她值得信任吗?”
“得明术者,继阿语位”,这句谶语,她在坊间也听到了。且不论谶语的真实与否,单是让人知晓素禾拥有“明术”这件事,就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论是她,还是现在的有绵部,都不会想要那样的麻烦。
素禾却说:“当年我取得命书,看到的人很多,就算她不说,别人也会说。”
“只要你不承认,再多的人说,我都有办法应付过去。”
“可是,阿长,如果明术,命书,真能指引未来的道路,我不想一直藏着它。”
牛车上没有别人,说到这里的时候,素禾能感到,诺拓的目光突然刺了她一下。
堇禾也紧张起来:“素禾,老师给我们讲过的故事,小儿无罪、怀璧其罪,你忘了吗?”
那是个悲伤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小儿,因为捡到一块美玉,从而被各路想得到美玉的人,争相抢夺,最后惨死外乡的悲剧。
诺拓用这个故事告诫她们,财不可露白,素禾自然记得清楚。
“我没忘。”素禾说,“可阿长,我早已不是小儿。”
“你不是小儿又如何?难道,你还想以一人力对抗千万人不成?”
素禾以指尖摸了摸香囊袋上有些磨损的丝线:“以一人对抗千万人,这不就是修习巫术的意义?”
堇禾气得直瞪眼:“好!大道理我说不过你!但不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这你总该做到……”
“阿长!”素禾突然出声,“你知道,其实明术,是命书的谐音吗?”
“你说什么?命书?”
“命书题曰,天地生者众,而万物各位其命。那上面说,我们每个人从出生起,这一生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如果能参透它,便可知晓这世间每一个人的命运。你不觉得,这与阿娘的预言术很像吗?
“所以我猜,命书就是上古时期遗失的某种预言术,因此才会有‘继阿语位’的说法。它们的终极,应该都指向巫术之大成。不管那是什么,世人是否知晓,我都想去看看。”
堇禾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缓了一下才开口:“素禾,我和阿娘一样,都希望你能平安健康快乐。”
“若论危险,南疆也很危险,但我活了下来。”素禾的眸子里渐起冷意,她不提有绵还好,一提有绵,她们之间就像忽然多出了一道无形的,疏离的墙。
诺拓适时将接近爆发边缘,想要动用巫术的堇禾按了下来,转移话题到居宣身上。
有关居宣的事,素禾之前在来往的竹筒里提过一些,但更具体的,她们谁都不知道。如今诺拓问了出来,素禾便与她们讲了一讲。
听到了更具体的,居宣在南疆的所作所为,诺拓重重叹了口气:“早知道居宣该死,没想到他这般该死!”
按宫侍规矩,背主之人绝无脸面苟活,而这个居宣,不仅选择活下去,还几次投奔了新主人。虽说素禾曾强行给他行了割礼,但到底只是重伤,没有致命。
“之前我们在都邑得知消息的时候,就给暗卫下了搜捕的命令,如今看来,搜捕的力度还要更大些才行。”诺拓说,“等下回去,借你南疆信鸽一用。”
素禾觉得诺拓有些过于紧张了:“一个小侍而已,值得动用暗卫?”
诺拓却摇头,表示不认可。
“是啊,居宣只是一名小侍,他的生死,说到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说到这里,诺拓看了堇禾一眼,似是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让她听到。只犹豫了一瞬,她还是说了,“其实我更在意的,是你说居宣和澜遇到过的那些,戴面具的,服食乌白喙,能发动巫术的男子。”
“他们有什么?”堇禾轻嗤一声,“没有巫术血脉,还大量服食乌白喙,纯属找死!”
“我在想,居宣的背叛看似是巧合,会不会与他们遇到的那些人有很大关系?宫养侍从小就在大殿内接受教育,对他们来说,忠诚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退一步讲,就算居宣真有叛变之心,也要有条件和土壤才行。”
加了疾行术的牛车已重新驶入城内,夜色渐深,城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关合。
再有片刻,她们就能回到府邸。
堇禾敛起笑容,看向诺拓:“老师是说,那些戴面具的男子,很有可能是某种暗中成规模的组织?”
“有这个可能。”诺拓点头,“连寻熊的旧部残存在南疆这么久,都能前往都邑策划谋反和刺杀,保不齐这世上还有什么力量想要对有绵部不利。”
素禾一直在看褪色的香囊:“可是,亭炎已经被我杀了。”
诺拓暗指的事情,她不是没考虑过。可考虑来考虑去,亭炎看起来都是那些面具男的头领,她杀了亭炎之后,那些戴面具的男子,也确实没再在南疆出现过。
牛车吱嘎一声停了下来,她们到了。
诺拓看了看两人:“走吧,我们回去再说。”
素禾跟在两人的后面下车,忽然间有些恍惚,仿若又回到了儿时去学堂的光景。
她、堇禾和韶颜,偶尔还有其它的小伙伴,有时疯玩了半天之后,争执起什么悬而未决的问题,便会跑到学堂去找诺拓,转着圈儿围着诺拓问,直到问出了满意的答案方离。
有时,她们在学堂寻不到人,便会在外面遇到从大殿议事回返的诺拓。那个时候,诺拓看到她们,便也会说,“走!进去再说!”
语气里往往带着淡淡的无奈和宠溺,许多年,都从未变过。
后来,她们慢慢地大了,巫术修为也高了,诺拓说没什么能再教她们的了,她们便很少再像儿时那般去学堂堵人了。
几人进了会客厅,命人点了灯,上了茶点。听到动静的骨朵和大荒落也跑了过来,素禾本想让两人早点去休息,没想到诺拓却开口让她们留了下来。
骨朵揪了揪素禾的衣角,悄声告诉她,说澜也想过来看她,被她以有要事相商为由,将人劝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们有要事相商?”素禾捏了一下她的鼻子,骨朵的机灵劲要是能让她多长点肉就好了。
骨朵紧了一下鼻子:“就这阵势,回来之后哪都不去,先去会客厅,谁看不出来?”
大荒落摸到一块点心,塞进骨朵的嘴里,让她住了声:“你声音太大了。”
被塞了一嘴,骨朵正想发作,忽觉点心味道还不错,立刻眯起眼睛,安静地啃了起来。
那边的诺拓还在刮茶碗上的热气,堇禾守在一旁无事做,看着这两人,只觉好笑:“我的好阿细,你是从哪找来这么俩活宝的?”
素禾看了看骨朵,又看了看大荒落,说:“捡的。”极品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抿了一小口茶水,诺拓开始给她们讲,那许久未曾被人惊动的故事。
“世人皆知,唯有拥有巫术血脉才能发动巫术,修习术法,也知道巫术血脉只有女子能有,而男子不能拥有,却少有人知道,最初的巫术血脉,来自于仙之一族。万年以前,仙之一族,又名长生族。”
在场的,除了素禾,都是第一次听说长生族。素禾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不让诺拓看出来,她已知晓此事。
骨朵和大荒落互相从对方的眼里,都看到了满满的不可思议,两人竖起耳朵,不肯错过诺拓的一声一句,连咀嚼食物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诺拓很满意两人的反应,接着说:“长生一族,有女无男,只有女子,没有男子。”
堇禾问:“那她们的后代怎么办?没有配子,怎么产生后代?”
“我也不知,传说中,一开始,她们确实是不需要配子便能拥有后代。”诺拓掰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长生一族的后代越来越少,她们便开始捏土造人,完全继承了仙人的样貌和特征,包括巫术,于是就有了我们。
“再后来,造人的土不够了,便造出了偷工减料的配子,也就是他们,那些男子。”
“后来呢?”骨朵和大荒落异口同声,说完后,两人还互相瞪了一眼。
素禾这一次没有继续沉默:“可是女子中,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巫术血脉。”既然仙人造出的女子都有巫术血脉,怎么会有女子没有?
“是配子们,配子们反叛了。”诺拓又喝了一口茶,“都是传说,具体已不可考。说是起初,仙人们也想给配子们授予巫术血脉,可怎奈是偷工减料而生,到底是没成。配子们不愿接受,便鼓动一部分拥有巫术血脉的女子,发动了长达千年之久的仙人大战。
“最后虽然人族取得了胜利,但最后一个长生族咽气之时,也在配子们身上下了术,是为烙印术。只要生为男子,便生来就带有此术,令他们永远无法摆脱。”
“而那些身为帮凶的女子,就被收回了巫术血脉。不过,几代之后,那些女子的后代中,也重新有了拥有巫术血脉的女子。”
堇禾眨了眨眼:“这样看,仙人们对我们女子,还真是宽容。”
诺拓又放进嘴里一块点心,表示赞同:“是啊,毕竟我们女子,拥有孕育之力,象征着这天地自然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