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把希望寄托在鬼神上。
但她确实开始跟博伊德频繁来往,想从他的口中套出更多跟灵媒有关的信息。
平心而论,博伊德是个值得交往的人。他温和有礼,幽默风趣,手指修长白皙,身上洒着淡淡的香水。
即使他不是灵媒,她也愿意跟他交朋友。
博伊德告诉她,灵媒们都很谨慎,不会轻易接待客人。
“您要理解,直到现在,有的地方仍保留着烧死女巫的传统,”博伊德说,“每一位灵媒,尤其是女灵媒……都是灵界在人间珍贵的资产。我们必须保护她们。”
“但请放心,”他温声说道,“等到时机成熟,我一定会向她们引见你,让你那个朋友找到回家的办法。”
薄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病急乱投医。
她非常清楚,博伊德有的话,与其说是听她“灵体”诉苦,不如说是一种话术。
比如,会找灵媒的人,大部分都是走投无路的人。
既然走投无路,必然会心情烦闷。
更何况,她的脖子上还有埃里克留下的指印。
脖子都被掐到青紫了,当然会感到害怕,所以他才会如此笃定地说,“你的灵体很害怕”。
她真正在意的,是那一句“让我猜猜,您并不属于这里”。
但她的口音、语气、动作、穿着打扮、走路姿势,都与周围的淑女格格不入。
他得出“她不属于这里”的结论也正常。
薄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一天,她跟博伊德吃了午餐,又去剧院看演出。
她想到电影里的剧情,其实不太想去剧院。
博伊德以为她不想看歌剧,笑着解释:“这是个小剧院,没有歌剧演出。来这里的观众,都是为了看魔术、杂技,听歌唱明星唱歌。”
薄莉琢磨了一下,答应了下来。
也许最后,她还是得回归老本行,去剧院了解一下现在的表演风格,也不是什么坏事。
博伊德是剧院的常客,径直带她到深红色的包厢落座。
他从怀里掏出一副观剧望远镜,递给她:“用这个,看得清楚一些。”
观剧镜带着他的体温,令她一阵不适。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接过观剧镜时,他用大拇指轻轻划了一下她戴手套的手背。
薄莉忍不住蹙起眉毛。
可能因为所有人的呼吸都夹缠在一起,剧院闷热极了。
薄莉坐了不到十分钟,就出了一身汗。黏汗顺着她的脖颈滑下去,简直像虫子在爬动。
不知是否她坐在包厢的缘故,总觉得有热风吹拂在她的后颈,就像是有人在她身后呼吸一样。
这时,博伊德忽然开口:“这个女歌手疯了,居然把头发剪得像男人一样短。”
薄莉只想出去透气,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嗯?”
“头发是有灵的,”他低声说道,“我为那些女客治病时,都会劝她们保护好自己的头发。女性的头发也是灵体的一部分……剪掉头发,相当于剪掉了自己的灵体,这会引诱幽灵入侵。”
薄莉终于发现他在扯淡:“头发怎么可能是灵体的一部分?那男人的灵体,岂不是都是灵体中的残疾人?”
博伊德没有说话。半晌,他站起来,走到她的身后,按住她的肩膀。
薄莉越发不适,挣扎了一下:“你——”
“别动,”他俯身,在她耳边说道,“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没想到,我们认识久了,你还不相信我能看到灵体……让我为你证明。”
他伸出手,轻轻摩-挲她的颈侧:“感受到了吗?你的灵体正随着我的手指游动……它很害怕,害怕你再次被某个人掐住脖子,留下可怖的瘀痕。但是没关系,我会治愈它的——我的血液带有磁性,只要你跟我共处一室,坦诚相待,一切都会治愈——”
薄莉嘴角微微抽搐,猛地站了起来。
……太丢脸了。
作为现代人,她居然跟一个江湖骗子来往了这么久。
她猜得没错,博伊德的话都是套话,目的是骗-色。
不知道他靠这一招骗了多少太太小姐——涉世未深的女性,说不定真的会因为他的碰触,感到浑身发麻,误以为灵体在皮肤下游动。
博伊德有些惊讶地看向她:“怎么了,克莱蒙小姐。”
薄莉很想翻脸。
但这几天,她跟博伊德同进同出,博伊德早就知道她也住在酒店里,还看到了她钥匙上的房号。
她真的太不谨慎了,居然因为博伊德长得像正人君子,就认为他是个好人。
如果这是现代,她可能已经一脚踹过去了。
但这就是十九世纪,美国,新奥尔良。
警力匮乏,办案手段有限。
博伊德还跟特里基·特里有关系——经理为了钱,把艾米莉卖给了特里基·特里,特里基再把她“安乐死”,卖给有需要的“科学家”。
她碰见特里基的时候,刚刚逃出马戏团,自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完全忘了特里基跟经理一样危险!
薄莉手心渗出冷汗,一股寒意从脚底蹿起。
博伊德跟特里基是一丘之貉,很有可能做出跟特里基一样极端的事情。
她现在处于弱势,必须冷静,先稳住他。
别的离开这里再说。
薄莉吞了一口口水,后退一步,勉强说:“这里太闷了,我有些喘不过气。下次再一起看演出吧。”
博伊德挑挑眉,知道她对自己的举动害怕了。
但他经常见到女客的这一面,没有当回事。
作为一个优秀的猎手,他深知,只有猎物放松警惕时,才可以收网。
薄莉很漂亮,虽然手掌略显粗糙,但谈吐举止完全不像穷人家的女孩。
他不介意多等一段时间。
“没事,”博伊德用两根手指轻抬帽檐,温和地说道,“等你想要治愈灵体了,随时联系我。我会一直等你。”
薄莉没有说话,取下女士大衣,匆匆离开了。
博伊德坐回天鹅绒座位,两腿交叠,喝了一口琴酒。
他拿起观剧望远镜,专心致志地看着演出,没有注意到,被关上的门又无声无息打开一条缝隙。
回到酒店,薄莉让侍者烧好热水,她上楼摘掉假发,脱下繁重的裙子。
女装太危险了,以后还是穿男装吧。
而且,太热了。
那个剧院很小,包厢更小。
两个人坐在一起,像三个人在呼吸。
……不对。
她忽然打了个冷战。
不会真的有第三个人在吧?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埃里克。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也没有理由出现在那个包厢。
这时,侍者敲了敲房门,告诉她洗澡水烧好了。
薄莉想了想,找来一把剪刀,剪掉一簇假发,准备待会儿放在客房门口。
这样一来,就能知道有没有人进过她的房间了。
做完这一切,薄莉特地嘱咐侍者,不要进她的房间,也不要派人去打扫,就去洗澡了。
洗完澡,她回到客房,蹲下来,看向门缝的发丝。
没有任何变化。
是她多虑了吗?
这一晚,她睡得不怎么好——如果包厢里的人是埃里克的话,很有可能半夜闯进她的房间。
她在枕头底下塞了一把剪刀。
一整晚都握着剪刀的把柄。
第二天早晨,她起床后,立即检查了客房门口的发丝。
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经过博伊德事件后,她不敢再掉以轻心,继续在门口摆放发丝。
为防止自己记错,她甚至拿出备用机——开机,启动省电模式,拍了一张照片。
时间一天天过去,第四天,发丝终于有了变化。
非常轻微的变化。
对方似乎发现了她夹在门口的发丝,弄乱以后,又试图按照记忆还原。
但他没想到她有手机,每一根发丝都纤毫毕现地拍了下来。
薄莉不知道偷进她房间的人是谁——埃里克,还是特里基的人。
她想了一会儿,发现这个问题很没意义。
这两个人,都有可能威胁她的人身安全。
是谁又有什么不同呢?
然而,她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说——有不同的。
博伊德并不能填补她穿越后精神上的空虚。
埃里克却可以,他让她心跳加速,呼吸困难,肾上腺素飙升,整个人变得敏-感而警觉。
他让她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声,感到自己是活着的——真实地活着的。
博伊德虽然也让她警觉,但带给她的感觉跟埃里克完全不同。
为什么?
她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立即离开这里?
如果是后者,会不会激怒对方,招来更不好的事情?
第五天,门口的发丝不见了。对方似乎意识到她察觉了,不再还原那些发丝。
这一发现,让薄莉不寒而栗。
她立刻去码头问了几个近期会出海的船长,看能不能捎她一程。
她的举动似乎激怒了闯入者。第六天,她客房里的留声机被打开了,放上了一张磨损的唱片。
沙沙拉拉的歌声流淌出来,居然是……她和博伊德在剧院听的那首歌。
薄莉听得头皮发麻,胸口一阵紧缩,心脏跳得像是要炸开。
她努力压住慌张的情绪,转身想打开房门,却发现房门被锁死了——对方不想再玩恐吓的游戏,开始对她发起进攻了。
薄莉没有停顿,立即想去开窗户,但是窗户也被锁死了。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去拿个东西砸开窗户,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直直朝她袭来——
有那么几秒钟,她几乎是僵在原地,心脏猛地被恐惧攥紧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东西停在她的眼前,不断前后摇晃。
……居然是博伊德的手指。
她对他的手指印象深刻,一眼就认了出来,更何况这根手指上还戴着博伊德的戒指,边缘刻着他姓名的首字母,l.b.。
不是特里基·特里的人。
是埃里克闯入了她的房间。
知道这一点后,她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心脏反而提得更紧了。
埃里克的行为变得更加不可预测了。
她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闯进她的房间,为什么要割掉博伊德的手指。
下一刻,一把冰冷的刀子轻轻抵住她的脖颈,沿着她的颈动脉往下滑。
埃里克。
他就在她的身后,用刀锋抚触她的脖子,似乎随时会剖开她的动脉。
他会吗?
——他会的,他已经对博伊德下手了。
他为什么要对博伊德下手?
——不知道,这段时间她一直跟博伊德待在一起,并不记得说过冒犯他的话。他们甚至没有提到过他。
但肯定有什么激怒了他。
周围的气温似乎在飞速下降。
薄莉听见他的呼吸声在身后响起,如此粗重,如此迫切。
她恐惧得手脚无措的样子,似乎让他感到了一丝……兴奋。
这比激怒他还要恐怖。
薄莉见过他兴奋的样子,那时的他单枪匹马干掉了经理和马戏团的守卫。
她不想知道,他现在兴奋会发生什么。
砰的一声。
他似乎放下了手上的匕首。
薄莉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从她的角度望去,可以看到高大的阴影正在接近,缓慢蚕食她弱小的影子——
然后,她身上一暖。
他往前一俯身,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