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所有人都早早起了床,毕竟这是二十年一次的盛会,谁也不想从中拖了后腿,被人看了笑话去。
无极殿外的广场上早已升起了一座三十丈见方的比武擂台。擂台正前方另起一座高台,中间摆了三把紫檀木椅,自然便是苦行上人、道彻真人、清虚散人之位了。虽然苦行上人并未亲至,但仙极派为了表示敬意,也为其设了座位。
耳畔微风拂过,众人的目光始终都未离开玄天观半寸。每一个人心中也都是激动万分。
就这样等了许多时候,玄天观中闪出一道淡青色的光芒,这光芒并不耀眼,却似乎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一柄仙剑从上方缓缓而下,正是道彻真人的太清神剑。剑身之上道彻真人与清虚散人悠然而立,不时谈笑几句。
二人一经落地,众弟子皆拜倒在地,山呼之声,响彻天地。冯霁云微觉失望。他原以为道彻真人必定是仙风道骨,不曾想却是如此平淡无奇。一身墨绿色的道袍皱皱巴巴,洗得发白,头发胡须也有些糟乱,一双鞋子上似乎满是污垢。这般样貌倒是和胡途有几分相似。
道彻真人目光从众人头顶扫过,淡淡道:“都起来吧。”众弟子齐声言谢,纷纷起身。白临风难以掩饰喜悦之情,言道:“师父,师叔您二位上座。”道彻真人微微点头,看着这一干年轻子弟,脸上充满了无尽的赞许。
道彻真人和清虚散人将中间椅子空出,往两边椅子上坐了。道彻真人无奈一笑,道:“苦行师兄又未能到来,眨眼间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我们都老了。”说着抬头望向蓝天深处,无尽的沧桑之意瞬间写满脸上。
白临风笑道:“师父,这些年来可想煞我们这些做弟子的了,要见您一面可真是不易。”道彻真人道:“这几年你们也收了不少徒儿,我都没见过,你把他们带来。”白临风将冯紫嫣、冯霁云等十几名最年轻的弟子带了上来,向道彻真人一一引见。
在与道彻真人目光接触的那一刻,冯霁云顿时觉得自己好似沉入的了无尽大海之中,不能自拔。这目光深邃而悠远,没有尽头,过往的沧桑,世间的万物都融入了其中,包罗万象,无穷无极。直到道彻真人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见过这些年轻弟子之后,道彻真人和清虚散人正襟危坐,广场中顿时鸦雀无声。过了片刻,白临风朗声道:“诸位,今日三岛武会可以说是盛况空前。千年间,三岛武会无一中断,实在世间绝无仅有之事。菩提门、神女教、仙极派皆源远流长,交情极深。方今世间,妖邪之人始终仍不死心,大有卷土重来之势,各处平常百姓多受毒害,死于非命。千百年来,我们三派始终为正道之领袖,自然要担当起这斩妖除邪的重任。然而,这些年来,陆上剑灵、剑魂、剑魔三族已然崛起,声势浩大,大有压过我们的趋势。我等若是再无动于衷,恐怕这领袖之位就要不保了。”
一听此言,众年轻弟子尽皆动容,顿感身子沉重了许多。冯霁云更是感同身受,六年来,他时常仍被那一晚恐怖场景惊醒,每次醒来的时候都会是一身冷汗。
白临风变了变脸色,接着道:“三岛武会以切磋学习为首旨,点到为止,不可伤了同门和气,若有故意伤人者,必然严惩,你们都听清楚了吗?。”年轻弟子齐声称是。
三岛武会比试规则是按年龄大小依次上场,因而第一场便是由白冰玉对阵叶灵萱。
白冰玉喜不自胜,对白临风道:“爹爹,我去了。”白临风对她也爱答不理的,只是摆了摆手。冯霁云拉了拉她衣襟,道:“师妹,你小心些。”白冰玉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笑道:“小师哥,你放一百个心好了,我还打不过那个小丫头吗。”说着便足尖一点,轻轻跃上擂台,身姿曼妙,轻盈无比。仙极派众人掌声雷动,纷纷喝彩。ぷ99.
人群的另一旁,韩晴轻轻拍了拍叶灵萱的肩膀,道:“萱儿,不必这么紧张,输了也没关系的。”叶灵萱略带稚嫩的脸上泛起感激神色,咬了咬嘴唇,道:“师父,我会尽力的。”
她不像白冰玉那样直接跃上擂台,而是一步一步沿着台阶走了上去。众人的敬意从心底犹然而生。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却如此持重,将来必有大作为。
叶灵萱走到台上,双手抱拳,向白冰玉道:“白师姐,请赐教。”白冰玉哪里有一副师姐的样子,嬉皮笑脸道:“待会儿我可不会让你的。”白临风脸色铁青,对白冰玉这般不讲礼数十分不满。
白冰玉笑道:“小师妹,你先出招吧,不知道你用什么法宝?”叶灵萱右手轻挥,一柄淡白色的仙剑缓缓浮起。她略一低头,道:“剑名冰素,白师姐不吝指教。”这冰素剑全是白玉造就,通身洁白无瑕,剑身之上浮着一层淡淡光芒,与叶灵萱当真是绝配。
叶灵萱道一声“得罪”,纤手一指,冰素剑向着白冰玉飞去。白冰玉只觉一股冷气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原本的轻视之心顿时化为乌有,全神应对。两只碧玉镯从她的皓腕上飞出,在半空中盘旋。
冰素剑来势迅疾,转眼间便距白冰玉只有几步之遥。她身子飘然而起,两只碧玉镯一上一下迎了上去。只听得铮的一声脆响,两样法宝已在半空中相击。冰素剑被弹出几丈,叶灵萱身子也颤抖了一下。
白冰玉一击得胜,笑道:“小师妹,想不到你还挺厉害的嘛。”叶灵萱白瓷般的脸上飞起两片红霞,玉手引处,冰素剑带着破空之音从天而下,再次攻向对方。白冰玉不慌不忙,待冰素剑飞近,两只碧玉镯正对着剑尖,飞了过去。这一举动顿时让白临风的心悬了起来:“玉儿这丫头真是托大。”
两只碧玉镯一前一后正好穿在冰素剑上,白冰玉手指一弯,碧玉镯向相反方向飞去,将冰素剑也拽得改变了方向。白临风门下弟子大声喝彩:“师妹好样的。”虽说三派向来较好,但此刻关系到本门的颜面,谁也不想落了下风。韩晴无奈摇了摇头,道:“萱儿这孩子,还是临场经验少了些。”
叶灵萱额头渗出粒粒细汗,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收回冰素剑。白冰玉得理不饶人,碧玉镯变作原来的几倍之大,滚滚奔出,好似两只车轮在空中舞动。叶灵萱双眉一皱,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紧咬银牙,冰素剑凌空直上,已在身前构筑起了一道冰墙。冰素剑本身就属于寒性神剑,凝气成冰要容易许多。
碧玉镯为冰墙所挡,攻势顿时大缓。只见冰素剑快速舞动,冰墙也随之越来越厚。然而,叶灵萱修行不深,不多时就力不从心。碧玉镯后退几丈,让后又重新击在冰墙之上。每一次攻击,叶灵萱的身子都忍不住颤抖几下。
其实台下的众人无不对叶灵萱深感敬佩,这女孩子才十一二岁,便有如此修为,当真了不起。韩晴脸上带着忧色,心中默道:“难为萱儿这孩子了。”
白冰玉一声娇喝,碧玉镯再次出击,重重撞在冰墙之上。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冰墙应声而碎,碧玉镯从中穿出。冰屑四下飞散,打在脸上,隐隐生疼。叶灵萱只觉一股气流向自己涌来,身子猛然倒退了几步。
两只碧玉镯收住趋势,在叶灵萱身旁飞转,随时都会重新发动进攻。叶灵萱此刻仿若一只笼子里的小兔子,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白冰玉看到她的窘境,玩心大起,将碧玉镯舞嘚更快了几分,时不时地从擦着叶灵萱身子飞过。叶灵萱闪转腾挪,始终不能摆脱纠缠。
李雪君看在眼中,怒在心头,用力拍了一下椅背,高声叫道:“白师哥,令爱也太欺负人了吧。”她音调甚高,似乎忘了道彻真人和清虚散人也在场中。韩晴忙给他使了个眼色。
清虚散人笑道:“雪君,你脾气也太大了些,小孩子随便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听此言,白临风立时着了慌,低声喝道:“玉儿,你已经胜了,快下来吧。”纵然脸上带着怒容,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毕竟白冰玉没给他丢脸。
擂台上叶灵萱香汗淋漓,秀发散乱,带着凄楚之意。白冰玉颇感歉然,挽住叶灵萱的手,道:“小师妹,对不起。”叶灵萱一抹额头汗水,道:“没关系的,师姐,我本来就打不过你的。”
清虚散人将二人叫道跟前,笑道:“好了,你们两个快下去玩吧,可不许吵嘴。”白冰玉灿然一笑,道:“清虚太师叔,我疼爱她还来不及呢。”说着就纵身一跃,将叶灵萱一齐带离了擂台。
第二场由冯霁云对阵菩提岛一名弟子。甄不凡叮嘱冯霁云道:“跟你对阵的是了因大师门下的得意弟子慧光,你要小心在意,不可轻敌。”
六年前在青石村冯霁云曾见过了因大师。此刻再见,了因大师依旧是那般慈眉善目,如同看到一口古井,幽深而不起波澜。
冯霁云走上擂台,抱拳道:“仙极派弟子冯霁云见过慧光师兄”慧光也双掌合十道:“冯师弟,小僧前来领教。”他身子后退几步,给冯霁云施展的余地。
微风吹过,冯霁云衣袂飘扬,神采斐然。神女教中许多年轻女弟子看到这般英姿,岂有不动心的。纵然她们是修道之人,但也终究过不了情欲这一关。
冯霁云右手拈个剑诀,赤芒剑缓缓升起,横在身前。慧光也不敢怠慢,佛声颂过,手中多了一串暗红色的菩提念珠。
赤芒剑如长虹贯日,破空直上。火红色的光芒笼罩着整个擂台,耀得众人都眯上了眼睛。场下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李雪君对甄不凡道:“甄师兄,此子便是六年前你从莽苍山带回来的吗?”甄不凡难以掩饰得意之色,道:“正是,这孩子着实争气,短短六年修行就已经到了这等地步。”
他并不是有心炫耀,只是随心而发,不料却惹恼了对方。李雪君冷言相讥道:“神气什么?若是调教不好,多半是一个浮行浪子。”她看到许多弟子都对冯霁云投以热切的目光,暗骂这小子实在可气,竟敢勾引自己门下弟子。其实,冯霁云何曾向神女教弟子多看一眼,被扣上了这顶帽子,着实冤枉。
甄不凡火爆脾气上来,道:“李师妹,你说话可要有凭有据,不要信口胡说。”李雪君也不相让,道:“你也不看看你那些弟子的神色,一个个好似豺狼遇到了肥肉,眼巴巴地瞄着我神女教年轻弟子。”
甄不凡猛一回头,正看见林昊眯着一双眼睛,不时在神女教众人中瞥来瞥去。甄不凡一把拽过林昊,低声喝道:“回去再收拾你!”林昊魂飞魄散,双腿不住地哆嗦起来。
再看擂台之上,赤芒剑上下翻飞,宛若游龙。慧光口中低颂,菩提念珠也光芒大盛。他右手一扬,菩提念珠向着赤芒剑飞了过去。红霞与金光交织在一起,绚烂夺目。两件宝物在空中相击,紧跟着弹开了几丈之多,二人身子都剧烈颤动了一下。
白临风忍不住赞叹道:“慧光师侄修行果然不低,和云儿不相上下。”甄不凡泛起一丝忧愁神色:“想不到云儿一上场就遇到了如此劲敌。”
冯霁云念动真言,赤芒剑光芒瞬间变得极盛,他整个人身影都瞧不清楚了。只听他一声断喝,赤芒剑裹挟着红芒从看空中压下。慧光神色一凛,左手结佛门狮子印,右手当空虚画,菩提念珠立时增大了几倍。
赤芒剑劈在菩提念珠上,火光四溅,发出砰的几声巨响。就在这时,慧光急念真言,一颗颗金色光球从念珠上飞出,排成几列,以极强的威势攻向冯霁云。擂台下白冰玉正在和神女教众人说说笑笑,见到此景,不禁为冯霁云担心起来,高声叫道:“小师哥,你小心些。”
冯霁云眉头一紧,身子凌空而起,紧跟着赤芒剑剑身上也飞出十几道红芒,向着金色光球飞去。擂台四周的温度骤然上升了许多,许多年轻弟子都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红芒与金光相交之处,发出一道极强的冲击波,愣是将台下许多人逼退了几步。台上二人也同时感到胸口如被巨石压住,喘不上气来。慧光心道:“这少年比我还要小上几岁,想不到却如此厉害。今日不胜,恐怕颜面尽失。”他毕竟年轻气盛,对于胜败之事并不能淡然处之。
慧明神色肃然,双手合十,如同一顿佛像。猛然间,他一声高吼,周身顿时浮起一层金光,右掌缓缓推出。只见一只手掌从金光中飞出,每前进一分,手掌便增大几分,片刻之间便有了一人之高。台下众人全都神情耸动,想不到菩提门的大悲神掌威力竟然如此之强。
冯霁云只觉面前金光万丈,几乎看不见任何事物。他也来不及多想,双手紧握剑诀,赤芒剑如巨龙腾空,冲天而起,正对巨掌而去。红芒没入金光之中,霎时间没了影踪。甄不凡无奈叹息了一声:“云儿这次恐怕难以取胜了。”他不经意间向着了空瞥了一眼,只见了空眉宇间丝毫没有欢喜神情,反倒带着忧色,不禁起了疑窦。
擂台上,巨掌停在了冯霁云面前一丈之处,灼热的光芒将他的毛发烤得都要卷曲了起来,若是凡人之躯,恐怕早已丧命。他牙关紧咬,勉力支撑,用不了多少时刻,就要弃剑认输。
其实,慧光的处境也是相当凶险。他一张脸扭曲变形,与之前的和善大相径庭。众人均不在他脸色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诡异。那些女子有胆小的都不敢再看。
只听了空念道:“,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恶由念起,魔由心生。摧心蚀体,坠入轮回,不得永生。痴儿,还不罢手吗?”
慧光如受五雷轰顶,身子剧烈颤动,脸上尽是惊骇之色。与之同时,那只巨掌即刻消于无形。过了许久,慧光的神色才恢复正常,向冯霁云打个稽首道:“冯师弟,小僧败了。”说完身子一转,走到了空身旁,低头沉思。
那些年轻弟子均是不解:“方才明明是他占上风,怎么突然就败了?”冯霁云也是一头雾水:“我赢了?”台下仙极派弟子并未有人欢呼,毕竟这场景太过匪夷所思,就连白临风等人也是大为不解。
白临风道:“了空大师,慧光师侄本来已经胜定,为何突然罢手?”了空叹息一声,道:“身入空门,竟然妄起杀心,若不是我见机得早,此子恐怕已入魔障,心神错乱了。”白临风若有所悟,道:“菩提门下都已慈悲为怀,从不轻易杀伤性命,慧光师侄断然不会有此心思,只不过是一时求胜心切罢了,大师不必引以为忧。”
冯霁云缓缓走下台去,看着众人眼中奇异的目光,感觉颇不自在。他本以觉得自己必败无疑,却稀里糊涂地赢了。他走到甄不凡跟前,问道:“师父,我赢了吗?”甄不凡道:“是你小子运气好,你要再挨得一时片刻,恐怕就被烧成灰了。”
冯霁云这才发觉自己上下衣衫全是空洞,浑身各处不时传来阵阵灼痛。冯紫嫣心疼不已:“云儿,以后不要这样坚持了,你不知道姐姐有多担心你。”冯霁云道:“姐,我没事的,你放心好了。”冯紫嫣又叮嘱几句,便走回陆展鹏那里去了。
看着自己姐姐一双眼睛时不时和陆展鹏互赠爱意,他心头顿时觉得茫然若失,或许还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恨意。这几年来,他已明显感觉到姐姐对自己关怀越来越少。有时候,在皓月当空的夜晚,独自一人行走在月光下,他心里时常会感到空荡荡的。回想起在青石村的点点滴滴,只觉得那是自己生命中最为幸福的时光,而这一切也必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