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苍山雄踞于中土南疆,连绵百里,奇峰林立,高耸入云。南疆之地向来人迹罕至,莽苍山中更多凶禽猛兽,甚至有些妖邪之辈也隐匿其中,不时出来残害生灵,为祸世间。然而,百余年来,正道昌盛,群邪辟易,许多外地乡民便前来定居,为这这莽苍山平添了不少祥和景象。
在这莽苍山腹地山麓之下,有一个小村落,只因村口有一块几丈高的大青石,得名叫青石村,村里只有几十户人家,村口一条小道弯弯曲曲地通向山外。众村民虽不富裕,但也衣食无忧,邻里之间和睦相处,十分融洽。
时值盛夏,莽苍山雾气湿重,极为闷热。这一日正午,骄阳似火,比往常更为酷热难耐,树叶都被烤得打了卷,山石似乎都要开裂。村头忽然传来一阵呼喝之声。只见一个乞丐衣衫褴褛,左手拿着一只破碗,右手执着一根竹竿,在小道上飞奔,后面一群孩童紧随而来,漫天叫喊。
当先一个男童距离老丐不到半尺,眼瞅着就要追上,那老丐突然向前一跃,回过身来,右手竹竿横扫,那男童闪避不及,摔倒在地,下巴碰到石块,立时多了一块乌青。男童爬起身来,口中骂声不断,仍奋不顾身地向那老丐扑去。
老丐见了他这般没命的架势,笑道:“臭小子,老子只吃了你四个鸡蛋,就要同我拼命,也太小气。”说着便纵身一跃,窜到了一棵大树之上。
那男童奔到树下,早已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骂道:“老贼,跑到树就抓不到你了吗。”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往上扔去。
老丐身在树上,身形依旧极其灵便,他左手一伸,破碗凌空飞出,正迎着那块石头,只听当的一声,石头便进入了碗里。那碗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又重新回到老丐手中,再看那块石头时,却已经碎成了粉末。
众孩童从未见过如此神奇场景,均是十分惊奇。只有先前那男童不为所动,捋起袖子,抱住树干,便要往上爬去。
“云儿,你又调皮,看姐姐不打你。”这一声娇喝,声音如银铃一般悦耳动听。不远处走来一个少女。这少女大概十四五岁,面容清秀,一双眸子黑如点漆,盈盈带水,虽然一身农家装束,不施脂粉,却丝毫掩不住其惊艳之姿。
这少女名叫冯紫嫣,那男童是她胞弟,名叫冯霁云,二人父母早逝,相依为命。
冯紫嫣俯下身子,伸手按在他肩上,略带薄怒,说道:“你个淘气鬼,从树上摔下来怎么办?”她的这双手,本应该是白璧无瑕,却因日夜的操劳而带上了风尘之色。世间便有这样的美丽女子,在生命最好的时光里不能将自己的美丽发挥到极致。
冯霁云一时沉默不语,突然哽咽道:“姐,这个老叫花偷了我们家的鸡蛋,还摔了我一个跟头,你一定要替我出气。”
那老丐在树上朗声大笑:“嘿嘿,臭小子,哭哭啼啼,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还要自己姐姐出头,真不嫌臊。”冯霁云转过身来,大声吼道:“你躲在树上都不敢下来,你才不是男子汉,有本事跟我打一架。”老丐笑道:“好小子,倒也有几分骨气,不是我不敢,只是怕将将你打哭了,惹得你姐姐心疼,老叫花子心里可过意不去。”说着便双手掩面,口中发出呜咽之声,作哭泣之状。
冯霁云见老丐嘲讽自己,气往上冲,抹干脸上泪水,郑重其事说道:“我保证不哭,你跟我打就是了。”他性子里别有一股执拗脾气,此时受了这老丐之激,更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冯紫嫣见他怒气勃勃,柔声道:“云儿,这位老爷爷若不是饿得紧了,又怎会拿我们的东西?姐姐知道,那几个鸡蛋你舍不得吃,想留给我,你说若有一个人几天没吃饭,我们应不应该给他东西吃。”冯霁云点了点头,心中仍有几分委屈。
那老丐咯咯笑了一声,道:“小姑娘倒是好心,老叫花一时嘴馋,偷了你家的鸡蛋,你反而不怪我。”说着便跳下树来,走到二人跟前,说道:“小子,你还要不要打架?”
冯霁云怒气难平,一头撞向他怀中,双手抓在他腰间,叫道:“怎么不打?”他年方十岁,身上原无多少力气,自知打不过那老丐,便想突然袭击,将他撞倒。
猛然间,老丐一身破衣无风自鼓,紧跟着冯霁云身子向村口青石飞去。变故突起,冯紫嫣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接着闪过一个念头:“他要害我弟弟吗?”
转瞬间,冯霁云身子已在三丈之外,若是撞在青石之上,绝无幸免之理。旁边的那一群孩童也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眼看冯霁云要死于非命,老丐身形一晃,已到了青石之旁,正好将冯霁云托在手上,笑道:“小子,怕不怕?”
冯霁云方才被那一股气流逼得喘不过气来,脑海中不知在想什么,此时才回过神来,犹自嘴硬:“不怕!”只觉全身都凉嗖嗖的,才知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冯紫嫣见弟弟无恙,长舒了一口气,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额头,说道:“你这性子,以后不知要吃多少亏。”那老丐拍手笑道:“这小子骨子硬得很,倒是跟我有几分相似。”冯紫嫣对这老丐已经颇有恼意,说道:“老爷爷,我弟弟年纪小,你可不能再吓他了。”老丐说道:“好好,小姑娘说得是。”
一阵凉风吹过,北面天空乌云向这边压来,日光隐没,天地瞬间黯淡了下来。夏日的天气原本就是这样多变,并不稀奇。那老丐眉宇间却有一丝隐忧,口中念道:“不对,不对。”但究竟有何不对,他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便知此时,东方天空现出了一个亮点,过得片刻,只见一道青色光芒划过天空。老丐咦的一声,喃喃自语:“他到这里干什么?”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神色,将那只破碗掷向空中。
片刻之后,半空中有人叫道:“何方妖邪,快快现身,背后暗算,让人耻笑。”语气极是愤怒。只见青芒在半空上下盘旋,迅捷无比,隐隐透露出几分焦躁。老丐不住点头,赞道:“甄不凡这小子道行又精进了不少。”
此时,乌云越来越厚,已经见不到半分日光,好似进入了暗夜一般。那一群孩童早已各自奔回家中。
冯紫嫣对那老丐说道:“老爷爷,这天要下雨,你到我家里避一避吧。”老丐笑道:“小姑娘,稍等一会儿,看我给你变个戏法,这天上会掉下来一个人,你信不信?”冯紫嫣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几眨,不知道这老乞丐要搞什么鬼。
老丐向着空中喊道:“甄不凡,你小子还不下来,难道还要老叫花子亲自请你不成?”半空中传来“啊”的一声,显然十分惊慌。
先前那道青色光芒向着此处飞来,渐渐显出一个人影。青芒渐盛,来人的样貌已经清晰可辨。只见一柄仙剑之上,立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身材修长,剑眉星目,炯炯有神,带着几丝清高之气,青白色的道袍随风飘动,宛若画中的仙人一般。冯紫嫣和冯霁云姐弟两个,见了这般景象,均是觉得不可思议。
方今正道之中,陆上有剑灵、剑魂、剑魔三族,崛起于近三百年间,人才鼎盛,声势浩大。东海之上,有仙极岛、菩提岛、落英岛三处胜地,修真之术更是登峰造极,绝非寻常门派可以望其项背,而这道士正是来自仙极岛。
那道人到了地上,剑诀一引,那柄仙剑便自行飞入剑鞘之中,说不出的潇洒自如。他向那老丐深深作了一揖,言道:“甄不凡见过追云叟卓前辈。”老丐摆了摆手,笑道:“我这个妖邪之人怎敢做你的前辈?”
甄不凡脸上一红,说道:“晚辈一时不察,冒渎了您,还请见谅。”老丐哼了一声,说道:“你小子平日眼高于顶,没把谁瞧在眼里,见了我还算恭谨,也懒得跟你计较,你那仙极岛离这几千里,到这里来做什么?”甄不凡双眉紧皱,脸上颇有忧色,说道:“此时干系甚大,容晚辈细细说来。”
北面天空几道闪电凌空劈下,紧跟着传来了几声巨响,震耳欲聋.。老丐说道:“咱们到这小姑娘家里避雨。”冯紫嫣家里此地不到半里,四人行了片刻,便已到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冯紫嫣要去点灯,老丐一把拦住她道:“不用了。”从怀中摸出一粒鸡蛋大小的白色珠子来。霎时间,白珠放出万道光芒,将整个屋子照亮。老丐嘿嘿一笑:“这雪灵珠用来照明竟是这般好用。”甄不凡眼中露出惊异神色,他知道这雪灵珠乃是天下至宝,想不到今日能见其真容,只是被用来照明,未免大材小用。
老丐也不在乎他的表情如何,说道:“你到此地,究竟所为何事?”甄不凡咽了口唾沫,说道:“前辈可还记得白骨妖君?”老丐猛地站起,眼光中满是惧意,说道:“什么,白骨妖君!”甄不凡没料到他竟会如此慌张,这个老叫花之乃是名满天下的追云叟卓逸尘,是散仙一类修真之士中的杰出人物,竟会在一个小辈面前失态,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样可怕的事情。
甄不凡道:“晚辈曾听家师说过,白骨妖君凶残狠毒,妖术高强,祸害了不少生灵。但料想绝非是我正道人之敌手,前辈也不必深以为忧。”
卓逸尘左手微微颤动,将破碗托在手中,说道:“你可认得此物?”甄不凡道:“这想必是前辈的法宝覆天碗了,此物威力绝伦,实乃一件降妖伏魔的利器,只是不知此碗为何会有多处破损?”
卓逸尘轻叹一声,说道:“这都是白骨妖君所赐。一百年前恩师派我到南疆之地办一件要事,无意中发现他正在修炼九幽阴尸大法。这等邪术一旦炼成,不知将荼毒多少性命。当时,我年轻气傲,自以为已得恩师全部真传,天下无有敌手,若是能除此妖孽,毕竟会扬名天下,万人敬仰。
恩师早就警告过我,白骨妖君乃是邪道中极为厉害的人物,若是遇上他只可避而远之,不可意气用事,否则,便有性命之忧。我哪里讲这些话放在心上,觉得恩师越老越是胆小,便主动去寻事。刚一交战,我便处于下风,支持不住。当时若不是不白骨妖君修炼到了紧要关头,无法使出全力,否则我早就已经归西了。危急时刻,我用覆天碗挡住了致命一击,又用木石潜踪之法隐住身形,最后才逃过了一死。“
讲到这里,卓逸尘眼神之中仍旧满是惶恐。究竟是怎样可怕的记忆历经百年而丝毫不减,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加深刻。
雪灵珠的光芒在墙壁上缓缓涌动,将每个人影子也摇曳得飘忽不定。
卓逸尘道:”此次只有你一人前来吗?甄不凡道:“菩提岛的了因大师,以及落英岛的广陵子李雪君跟晚辈约好在此处会面,应该不久便到。”卓逸尘望了望窗外无尽的黑暗说道“你们三人都皆是各门下杰出弟子,如此倒也不惧白骨妖君,只是一切仍需小心。”
无边的黑暗,伴着哗哗的雨声,侵蚀着这唯一的光亮。
冯紫嫣姐弟两个听得稀里糊涂,但也隐隐感觉到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发生。ぷ99.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片灿烂的金色光芒骤然在东方升起,照亮了大半个天空。远处一个阴冷的声音骂道:“哪里来的秃驴,竟然有些本事,不过来坏我的好事,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话音方落,一道道黑气便窜入金光之内。金光虽然强盛,一时间却似乎无招架之力,不多时便被黑气团团裹住。
听到那阴惨惨的声音,卓逸尘身子不自觉地猛颤了一下,说道:“果然是白骨妖君!”甄不凡也是吃惊不小,说道:“方才那片金光是了因大师的九阳璇玑所发,请前辈与我前去助力。”
卓逸尘在心中默默轻叹了一声:“我怎么这般胆小怕事,竟然不如一个小辈。”想到此处,不觉心中羞愧难当,说道:“好,事不宜迟,这便前去。”又对冯紫嫣说道:“小姑娘,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这雪灵珠半步,记住了吗?”声音竟然带着几分严厉。冯紫嫣见这他表情严肃,也不敢再问什么,点了点头。
二人走出屋外,各自御起法宝,疾往东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