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楚岚看见她,心口顿时一松,只是面色始终平平,不见波动。

李宣在旁看着,觉得好笑,睨了从密道走出的方云蕊一眼,道:“你可知你这位表哥为了救你,跟孤许下什么?”

方云蕊本是外逃,不想刚出密道就撞上太子李宣,吓得浑身一紧就要后退,听见李宣的话又不禁止住脚步,一脸惶恐地看向楚岚。

“殿下不要吓她。”楚岚轻斥了一句,但终归为人臣子,没有表露出什么怨怪的情绪,只是拧起眉心来。

“过来。”楚岚这才看向方云蕊,轻轻招了招手。

方云蕊知道国公府这是来接她回去了,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毫不犹豫就往楚岚怀里跑。

如此熟稔,看得李宣一愣,他还以为这二人之间恐怕是楚岚的一场单相思呢,可如今看着两人的亲密举止如此娴熟,就不免疑惑起这二人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了。

躲到了楚岚身后,方云蕊忽然有了底气,抬眼对太子道:“太子妃是可怜我,是我死皮赖脸求她放我出来的。”

李宣微露诧异,没想到这少女竟还不忘向他求情。

楚岚以为是李宣没有听懂,帮着解释道:“还望太子回去后,不要因楚家的事为难太子妃。”

他这话说得漂亮,只说别因为楚家,看似是求了情的,可要不要因为别的,那就与他没什么关系了,要不要为难只在太子一念之间。

李宣怎会听不出其中的言外之意,笑了笑不置可否。

然而方云蕊没听出来,她只知道楚岚也是向着她帮太子妃求情了的,一时又加深了诸多感动。

一趟波折,楚岚终于顺利带着方云蕊离开了东宫。

楚家的马车就在外面,楚岚率先让人回国公府去报信让等着的人都安心,他自己让青墨驾着马车在后面徐行。

“累了吧。”楚岚道,“睡一觉,就到家了。”

方云蕊哪里睡得着,楚岚越这样说,她越是睁大了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楚岚,心里始终在意方才太子对她说的那句话。

楚岚许了太子什么?他能为了她向太子许下什么呢?

“我是不是又闯祸了?是不是又连累了你们?”她这样问。

可方云蕊从来没有给国公府惹过麻烦的,从来没有连累过国公府,她会这样想,多半是因为觉得上次自己和楚玥被李诊的人困住,也是她的错。

为何会抱有这样的想法?为何一出什么事,就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呢?

千言万语哽在楚岚心口,最后吐露出来只有寥寥几字:“没有,不怪你。”

这一次,是国公府连累了她,是国公府树大招风,害得她平白担惊受怕。

可楚岚这样的回答,于方云蕊来说无异于敷衍,她看着楚岚清冷的神色,只觉得楚岚已经不耐烦跟她说话了,心中便更觉得内疚,眼泪也吧嗒吧嗒往外流。

原本在太子妃那儿就哭过了,脸上的泪痕还没消呢,虽然是装的,但也有几分真情实感。

这会儿却是实实在在想哭,断线珠子似的掉在她的裙子上。

楚岚最看不得她这样,神色骤然松软下来,无奈又温声道:“不是你,也会是楚玥。是你救了楚玥一命,救了国公府。”

这话并非夸大其词,若是换成楚玥那样的刚烈性子,莫说坐以待毙,就是反手挟持了太子妃伤害当朝储君她都做得出,届时国公府的处境就更加被动了,说不好就已经失去了与太子谈判的资本。

楚岚的音色向来清冷,可若他刻意为之,也是温润包容的,方云蕊鼻尖一酸,只觉得眼前的楚岚不再是那天边无法触及的月,而是近在眼前触手可得。

“表哥......”她哭腔喊了一声,起身扑到楚岚怀里,她吓坏了,在太子妃那儿的个把时辰,她连自己悲哀而短暂的一生会落得怎样一种结局都想好了,心神一直紧绷着,此刻骤然放松下来,就只想大哭一场。

楚岚从善如流揽住她,仿佛做了千百次那样顺其自然,修长的五指抚在她颈后,一下下轻轻顺着。

他想,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有了。

第91章

盼了一日, 终于盼得方云蕊平安归来,看见两人安然无恙走入荣寿堂的时候,楚家人都松了口气。

江月容一直提心吊胆, 此刻也禁不住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起身将方云蕊迎到自己身边, 好好看了看她, 来龙去脉已然知悉,也只能道一声:“这京城的天也变得太快了。”

仿若叹息,除此之外,再不能有任何怨言。

就连楚玥此刻也耷拉着脑袋, 什么气愤的话都没说, 看向方云蕊道:“都怪我不好。”

“没关系的, 我实在没被怎么着。”面对两人如此关切的眼神,方云蕊耳畔发烧又无所适从, 只能转了个圈给这两人看自己的确是没有事的。

柳氏则是后怕, 太子此举是冲谁来的,她心知肚明,此刻心怀歉疚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跟方云蕊说上一句话, 在旁看了半晌,只好道:“往后这宫里再不可去了, 我去族中请为能人来, 教你们为人当家主母所需的本事。”

京中动荡,可这动荡是大人物的事情,她们这些平凡人,该嫁娶还是要嫁娶, 该学习还是要学习,日子照旧过, 只能祈求往后的日子能一直太平下去,不要再有什么风波了。

方云蕊对上柳氏欲言又止的目光,微笑道:“多谢三夫人。”

得着这句,柳氏终于心头一松,感动地望着方云蕊点了点头。

柳氏的这番话终于叫荣国公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看了看方云蕊,又悄悄睨了一眼楚岚,心中暗自琢磨这二人之间的关系,重头究竟是在云蕊丫头身上,还是在他这个长孙身上。

他身为祖父,若是不从中推波助澜一把,这件事还不知道要被楚岚耽搁到什么时候去。

想了想,荣国公道:“人既然已经回来了,你们也各自回去歇着吧,天色不早了,云蕊丫头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这是要遣散他们对方云蕊讲悄悄话了,家中无人再敢逗留,都纷纷起身离开了荣寿堂。

“楚岚,你去把我那个烟斗拿来。”荣国公又支使楚岚,意在让楚岚不要离去,但要离开一会儿,过后还得回来。

楚岚看了祖父一眼,又看了看屋中那个纤细的身影,应了祖父一声转身去找了。

“国公爷。”方云蕊唤了一声,有些紧张。

“不必紧张。”荣国公道,“我留你,是想问问你的婚事,这些日子,赵怀峥可有什么消息?”

方云蕊微顿,摇了摇头。

“他走了有一个月了吧?”荣国公道,“也不知华州那边是什么情况,与赵家这门亲事,你可还属意?”

荣国公这样问,方云蕊自然觉得荣国公是想赞成这门亲事的,当初她就不明白自己与赵怀峥的成亲会对国公府多少有些影响,此刻也不会凭空平白,她只记得当初国公爷是满意赵怀峥的。

总不可能莫名其妙变了卦。

于是方云蕊垂眸敛目道:“全凭国公爷做主。”

她这幅样子,看在荣国公眼中,却又是——她对这门亲事好似无可无不可,那应当心中也并未多在意赵怀峥吧?

荣国公的确从未管过后辈的婚事,既不知道怎么管,也不擅长,他问到这个程度,自觉已是足够了,点点头又换了个话题。

“之前,我让你和楚岚拜兄妹的事,你就当我没有提过此事。”

方云蕊一愣,“国公爷此话怎讲?”

“之前是我疏忽,本意是让楚岚多帮你相看相看婚事,这才想了那么个法子,不过现在觉得你二人毕竟是外姓,不大妥当,我又怕国公府出什么事连累了你,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以后楚岚还是楚岚,你还是你。”

荣国公一直记着自己之前让孙儿与云蕊丫头做了兄妹的事,这件事若不解决,他这孙儿实在没办法朝前迈出去一步,云蕊丫头素来乖巧,她是不可能做出离经叛道之事的,所以这层关系,还是得由他亲自解开。

可方云蕊不是这么想的,她面色微变,心想国公爷这是要和她划清界限?难不成楚岚在马车上跟她说的都是假的,今日这件事还是她自己蠢笨连累了国公府不成?

当初荣国公要她与楚岚做兄妹,她不会有什么意见,此刻又不让他们做兄妹了,她也不能有什么意见,只是这拉进去再推出来,方云蕊之前还真切觉得国公府有了几分家的味道,此刻国公府又要与她割裂开了。

“是,我知道了。”方云蕊怏怏的,只能答应。

荣国公哪儿知道方云蕊心里已是百转千回,他只想今日自己是和颜悦色与云蕊丫头说的,这便足够了,哪儿会有什么旁的意思。

其一,云蕊丫头对赵家婚事并不上心;其二,云蕊丫头与孙子的假兄妹关系也解除了。

两件事一办,荣国公心想,他也就只能帮到这儿了,后续的事还得看楚岚自己。

“你今日累了,快回去歇息吧。”荣国公说着摆了摆手,已经在迫不及待一会儿楚岚来了他会怎么说。

“是,国公爷,那我走了。”方云蕊于是起身,在门外领了海林,回自己小院去了。

“怎么了姑娘,脸上怎么这样不好?”海林担忧地看了方云蕊一眼,想刚刚姑娘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跟荣国公说了几句话,面上反倒苍白起来了呢?

外面的事,海林同样不懂,自然也觉得荣国公留姑娘肯定是为了今日姑娘去东宫的事,难道真的连累了国公府什么?惹得国公爷生气了不成?训斥姑娘了不成?

方云蕊却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由衷道:“海林,我好想有个家。”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已经都快忘记了自己被人捧在心尖上疼着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了,以前在江南方家虽不是大户,可她的爹娘恩爱,对她也格外疼宠。

她失去双亲,一脚踏入国公府讨生活,旁人都说她这是天大的福气,竟然能寄养到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去,可对方云蕊来说这是从云端跌入尘泥,她再也没有自己的家了。

今日身在东宫,若是家人,她多少都会害怕家里人担心,害怕家里人为了她做出什么傻事来。可她在国公府,她那时满脑子都在想,她方云蕊,一个这样微不足道的人,究竟值不值得国公府来救她。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的心没有一次落在实处,无时不刻都在想着,自己于国公府是个外人,无论如何也融不进去的。

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她累了,她和海林一起走在回小院去的路上,竟有些想念赵怀峥。

若他明日就回来该多好啊,明日就回来与她商议定亲的事,赵怀峥说他自己有一方小院,她至今还没有去看过呢......

楚岚拿了荣国公的烟斗回来时,荣寿堂中已不见方云蕊的身影,他眼神空了一瞬,缓缓将烟斗放在荣国公手边,问道:“祖父找我何事?”

“何事,还能是何事。”荣国公冷笑一声,“你的婚事!云蕊的事,你预备如何?”

楚岚顿了顿,道:“她与赵家......”

“赵家的事我已经帮你问了,她说她不在意。”荣国公自信道,“还有那兄妹之事,我也同她说了作罢了,我都这般为你铺了路,你最好尽快给我一个交代。”

楚岚愣了愣,意外于祖父居然会在这件事上帮他,心中微微一动,道:“孙儿知道了,可祖父,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个,今日太子与我商谈,要联合楚家一起对抗大殿下。”

荣国公听他谈及此事,叹了口气,道:“这也是逃不开的,李诊也好,李宣也好,他们儿时都做过我的学生,当初圣上要我教这两人之时,我就该想到今日。”

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拔刀相向哪一方,荣国公最终心里都不好受。

楚岚垂下眼帘,歉疚道:“今日之事,是孙儿自作主张了。”

“无妨,你做了正确的选择。”荣国公道,皇长子与储君终有一战,荣国公一直没有站队,这已经是偏向太子的选择了。

“李诊他,报复心太重,若这样的人坐上帝位,只怕将来复盘之时,朝中大部分都会被他剿杀,荣国公府,首当其冲。”

荣国公又已递交了兵权,便只能如同羔羊一般任人宰割了。

“回去吧。”荣国公起身,拍了拍长孙的肩,“走一步看一步便是,不要怕。”

楚岚静默着,与祖父并肩立在屋中,在弟弟妹妹们尚且无知时,甚至父辈都只关心自己安危时,楚岚已经足够撑起荣国公府的一片天了。

荣国公看着自己这个素来沉默寡言的长孙,却是自己后辈中最出色的一个,目露欣慰,他道:“朝中之事自有风波,不必太过牵肠挂肚,我还是想说,云蕊的事,你要尽快拿定主意。”

“孙儿已经下定了决心。”楚岚道,“等大局一定,孙儿便求娶方氏为妻。”

“你要她做正室?”荣国公讶然,他还不知这个孙子竟已这般看重方云蕊了。

楚岚敛目,回道:“孙儿不欲纳妾。”

还是唯一的正室。

荣国公没什么意见,只忠告了一句:“你能永远守得此心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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