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酒店。
李海报一关上门, 那一直挂在脸上的憨厚笑容就淡了。
他嘴角下垂,眉头紧皱,卸去和善伪装后配上那庞大的体型完全显得一脸凶相。
“该死的, 这破任务的房间危险程度居然是根据实力来的。”
光是站在门口,李海报就已经感受到这快要凝成实质的阴气了。
和副本的名字一样, 他整个房间都都是苍白的色调,似乎是木头上面覆盖了一层白纸的家具,天花板上挂着的唯一有现代气息的老旧白炽灯, 以及各种各样的纸艺装饰品。
桌面上白色花瓶中插着几朵素白的纸花, 墙壁上贴着白色的剪纸,甚至视线可及之处,摆着好几个真人大小的纸人。
它们有老有少, 有男有女, 神态各异,活灵活现。
若非那双画出来的眼眶中没有点上眼珠, 简直乍一看都会当成活人。
有些讽刺的是,这几个纸人身上的色彩居然是整个房间里最鲜明的地方。
除了有一个纸人——一个颜色暗淡, 灰扑扑, 站在角落的纸人。
如果不是李海报习惯性一进入新环境就开始细致观察, 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他一开始甚至都还没发现, 这个粗糙的纸人。
从骨架和体型来看,这似乎是一个女性纸人。
真丑。
李海报心想。
他又把房间检查一遍,依然没有发现线索后, 便合着衣服穿着鞋子,小心地靠在床上,闭目休息。
规则副本就是这样, 有明确的规则还好,只需要找出漏洞,然后绝不违背就好了。
就怕规则不明确,需要用人命去试探。
这一晚,所有人都睡得很不安稳。
……
“哇哦,菜还真不错。”
邓嘉鱼端着盘子,穿梭于各个菜品之间,看到心动的就用镊子加上一大把。
他的盘子里的食物已经堆积得像是小山一样高,提前占好位置的餐桌上也已经摆了好几盘,就连带着帽子服务员都忍不住来委婉提醒他:“先生,食物冷了的话可能会口感不好,建议您先吃完再夹。”
邓嘉鱼看人家带着帽子,马上把自己摆在顾客的位置:“我吃得完!我要是待会没有吃完的时候你再提醒吧!”
服务员只好点头退后。
餐厅中除了他和燕山雀外,还没有任何玩家到。
邓嘉鱼起得很早,天一亮就醒来洗漱完直奔餐厅,时间卡得正好。
这家酒店的前面一栋楼和后面住宿的楼完全不是一个画风,他们住的房间老旧古怪,而前台大厅和餐厅所处的这栋楼却富丽堂皇,充满现代科技感。
“差别对待啊这是。”邓嘉鱼又夹了一大盘菜,施施然来到座位上。
“别发呆了,筷子都要戳鼻孔了。”他敲了敲盘子。
原本魂不守舍的燕山雀被他吓了一大跳,看清楚是他后才放松下来,脸色依然很不好看。
“至于吗。”邓嘉鱼很瞧不起,“你这才第一晚上,就神经兮兮成这样,你后面两天怎么办?”
燕山雀的黑眼圈已经是眼镜都遮掩不住的程度了,双目无神,一看就是睡眠不足的表现。
“我感觉我快神经衰弱了。”燕山雀说,就连盘子里的食物也无法抚慰她的心情。
“怎么?”
邓嘉鱼往嘴里塞了只灌汤包,口齿不清地道:“你说吧,我现在很乐意听。”
“我总觉得你是在把我的经历当成你吃饭的榨菜。”
燕山雀戳了戳盘子里培根,非常不满:“不然我怎么先前想跟你说的时候,你死活不听。”
“这种事情心里知道就好,说得来多伤你自己的心啊。”
燕山雀无法可说。
不过她自己确实很想通过吐槽来缓解情绪,当即也顾不了听客是人是狗了:“那我说了。”
“说!”
“在这里说这些经历会不会触发什么隐形的规则啊。”
“不会。”邓嘉鱼说,“我刚刚看了,你在这里说了之后没死。”
“……”燕山雀突然有点讨厌他那一手预知能力。
“那我说了。”
“再拖我明天就不去你房间门口喊你吃饭,你自己一个人出来你信不信?”
“好吧好吧。”黑框眼睛的少女悻悻然。
被邓嘉鱼这么一气,她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开始将昨晚的经历娓娓道来。
【鱼目】,是燕山雀抽中房间的名字。
在进入房间之前,邓嘉鱼已经给了她忠告:不听、不看、不想,想象自己就是它们其中的一员。
虽然和邓嘉鱼相看两生厌,但邓嘉鱼至少不会冒着自己生命危险去害她,于是燕山雀信了。
但鱼目又是什么呢?
单纯的鱼的眼睛?
还是鱼目混珠中的那个“鱼目”?
等进了房间,她就知道了。
确实是鱼目,墙壁上、桌面上、天花板上,缝隙里、书桌里、衣柜里,全是一颗颗指甲盖大小的眼珠子。
黑的白的红的黄的,鼓胀着眼,扭来扭曲,直到有燕山雀这一开门,所有额眼珠齐刷刷看向了她。
这是一个非常惊悚的画面,堪称密集恐惧症地狱。
而且那些视线的存在感非常强烈,即使是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四面八方的注视。
燕山雀咽了口口水,靠在门上,很想今晚就站在这里睡觉算了。
直到她意识到背后的门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他大爷的,不会吧?
燕山雀像是身上有蟑螂在爬一般,当场一个机灵,差点原地起飞后退三步。
这下好了,原本长在地上的眼珠子被她一踩,直接爆开,脚感黏腻,像是踩在一地的内脏上。
门上也是,那些细小的眼珠子其实是会动的,原本光洁的门背上,不知何时爬满了密集的鱼眼珠,燕山雀先前感受到的正是它们的触感。
头皮发麻,当真是头皮发麻。
燕山雀突然想起了大学宿舍曾经出现过的一只飞天大蟑螂,比大拇指还粗还长,翅膀震动飞起来无所不能,冲谁谁躲。
最后是燕山雀带着手套抓着拖鞋,一个天神下凡将它打死的。
她当时用尽全力拍了下去,甚至能隔着拖鞋感受到那个爆浆的手感。
最精心动魄的是,等到燕山雀好不容做好心理准备,踢开拖鞋的时候……蟑螂、数不清的小蟑螂从已经扁平的大蟑螂尸体爬了出来!
那些小蟑螂身体都还有点半透明,很小,但从死去的母体身上爬出来四散开来的画面给了燕山雀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震撼。
自那以后,她连续一个月都觉得身上莫名有点痒,看到蟑螂就反胃。
属实半夜两点醒来都会扇自己两巴掌的后悔程度。
而现在,燕山雀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当时的感觉,她觉得即使是面对能够杀死她的鬼怪都没有如今的毛骨悚然。
好在门上的眼珠子是后面才蠕动过去的,尚未被她压爆,那些黏腻的触感只有鞋底才有。
燕山雀同手同脚小心翼翼走了几步,却发现那些眼珠子怎么都躲避不了,它们像是有着自己生命和意识一般,本能地朝着燕山雀的方向聚集。
于是,惊恐和怒气一上头,燕山雀干脆恶狠狠地直接踩了过去,一地的残渣。
给爷死吧!
燕山雀情绪高昂。
“啊——好痛,好痛,她踩我了她踩我了——”
忽然,一个细小得如同蚊吟的声音传进燕山雀的耳朵里。
什么东西?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停下脚步,仔细去听。
“哇呀,被她踩了,是被她踩的!”
“啊……好痛……啊被她踩爆了~”
“珍珠,她是珍珠,哦,是美丽的珍珠——”
“踩我踩我踩我踩我,快来踩我!!”
“……她是不是看得我了,她是不是听见了……”
“她听见了!她听见了!珍珠听见了!!”
“……”
燕山雀的表情像是吃了屎。
她的手在颤动,她的胸脯剧烈起伏,她感觉身上像是有虫子在爬,浑身恶寒。
她终于意识到邓嘉鱼说的忠告是什么意思了。
在它们这些“鱼目”中,她才是最显眼的“珍珠”。
“然后呢然后呢?”听着爆浆大蟑螂和大眼珠子,邓嘉鱼完全没有被影响食欲,瞧着吃得更加开心。
“什么然后呢?”燕山雀恼怒,“邓甲鱼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自然是有没有更刺激的事情啊。”
邓嘉鱼说:“你运气果然一如既往的好,这鱼目虽然恶心了点,但根本没有实际的杀伤力,只要你自己精神撑住,完全能安稳度过三天。”
“可我感觉我就要撑不住了啊!”燕山雀非常崩溃地抓了抓头。
“这他娘的还不够恐怖吗!”
鱼是没有眼皮的,鱼睡觉是不用闭眼的。
所以它们活跃极了,
在安静的夜晚中,细细碎碎的声音完全冲破燕山雀给自己洗脑也是“鱼目”的防御,钻进了她的脑海里。
“她真美——”
“她和珍珠一样动人。”
“她的头发也美,她的脚趾尖也美。”
“噢,你们看,珍珠她居然有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呢。”
“太美了好想变成珍珠……好想……”
可怜燕山雀觉得自己默默无闻一辈子,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的夸奖和彩虹屁居然是在这一群眼珠子上。
这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污染,几乎要逼疯她。
燕山雀坐立不安,肌肉绷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哪里都不敢看。
她想要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但椅子也有眼珠子在活动。
她想要躺在床上,但床单的下面分明能看到一个个凸起的轮廓,还会蠕动调整位置。
显然那下面也有,而且更多。
燕山雀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越是思考那些眼珠子,它们的视线就越明显,声音就越清晰。
她必须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能让自己再想这些了。
干什么呢?她现在可以干什么呢?
燕山雀绞尽脑汁思考了一会儿,排除各种选项之后,最后从游戏背包里掏出了日记本。
遇到困难写日记!
这可是燕山雀从第一个副本开始就跟着她的日记本,眼镜能忘了,日记本都不会忘。
她会将每一个副本的经历都记录下来,事无巨细。
燕山雀一狠心,将日记本砸在床上,压碎一堆的眼珠子后,开始动笔写了起来。
从刚进入大巴开始,她和邓嘉鱼是最先到的,车上空无一人,没有司机。
其次是一对像是兄弟的玩家,身份非常特别,哥哥居然是最近爆火的明星景颂。
弟弟则是白色头发,气质冷淡,不爱说话,性格似乎有点骄纵又是典型白切黑。
写着写着,燕山雀就开始跑偏了。那对兄弟真的颜值很高,不说身为明星的兄长,弟弟身姿挺拔,带着口罩也能感受到他和普通人格格不入的气场。
想不到啊,玩家中居然还有这样的优质皮囊……
等等……
燕山雀捏着笔,总觉得这段描述有些眼熟。
好像,好像她曾经写过类似的一样。
嘶,是什么时候呢?
她开始放下笔,开始翻看日记本。
究竟是什么时候写过类似的内容呢……
“我踏马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我知道他是谁了!”
燕山雀正讲故事到一半,突然一个震撼出声。
这次是邓嘉鱼被她吓了一跳。
他赶紧将面前的食物护住,以防对方太激动口水溅进去:“你抽风了?”
“你才抽风了!”
燕山雀格外激动:“我知道他是谁了!通过刚才的复盘我知道他是谁了!我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他很熟悉了!”
“谁?!”
“他就是…是,是是……”燕山雀卡住了。
他是谁?那个白发少年是谁?
和景颂同行的弟弟?一个深藏不漏的玩家,还是……副本BOSS珠珠?
和容易伪装成异化线玩家的其他副本不同,凡是参与过【珠珠的卧室】这个副本的玩家,绝不会怀疑殷罗是BOSS的身份。
他绝对不是人类,这点毋容置疑。
那他怎么来到现实世界的?怎么变成玩家的?又怎么从十二三岁的模样变成刚成年的模样?
bss还会长大的吗?
想到这,原本信心满满的燕山雀又不确定了,犹疑不定地坐了回去。
“到底是谁?你知道是谁的身份了?”
邓嘉鱼被吊着一半的胃口,恨不得把她当场提起来,然后抖一抖。将剩下的话抖出来。
“没……没什么。”燕山雀讪讪地道,“可能我的错觉吧……”
“啊!!你是不是存心要气死我??”邓嘉鱼抓耳挠腮,“有问题你就说,不要藏着掖着,什么都是错觉的。”
“没有错觉!游戏世界里没有错觉你懂吗!!”
“你觉得以你的脑容量能推测个屁的信息来,还不如说出来让我分析一下!”
“呃,好像也是…”
燕山雀推了推眼镜,说道:“好吧,我就是想起那个觉得熟悉的白头发帅哥我应该是见过的,他和我第一个副本中那个……”
“真巧,又是我们四个最先来。”
一个温润的声音打断了她。
只见在这种环境下居然还能保持得风度翩翩,发型一丝不苟的景颂正优雅地走了进来,像是在出席一场重大的活动。
在他身后,则跟着满脸困倦,一直在打哈欠的白发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