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时候你没有半点用处, 莫非你以为死了之后就能改写结局?”
李海报从来都不会为做过的事情后悔,做了就是做了,再因此陷入愧疚彷徨反而是一种人性虚伪的体现。
和外表像是一拳能打死一头牛的体魄不一样的是,李海报走的是意识精神领域的进化路线, 或者说从很久以前, 他的整个力量体系就是以从李海夏体内诞生的那颗“梦种”为核心。
那些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的黑雾滴落在地上, 像是某种密集聚集在一起的虫子群,粘稠蠕动,凡是接触的地方都开始溶解腐蚀, 像是被啃噬掉了一般, 露出黑色的空洞。
可再一回神看去的时候,却发现不仅是被腐蚀出来坑坑洼洼的黑洞,就连那片粘稠的黑色无雾气也不见了。
就好像刚才看到的只是错觉,什么都没有变过。
这种“存在”和“不存在”,“梦境”和“现实”的定义不断变化, 如果是意志不够坚定的普通人站在这里, 可能没一忽儿就会疯掉, 怀疑自身的存在性。
一个离他最近的纸人不了心粘上一丝黑雾, 纯白的身躯像是滴了墨汁的清水, 瞬间就染上黑色。
它先是一动不动, 好像黑雾并不会对它的身躯造成影响,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它慢慢地颤动起来。
最后, 它居然宛如活人一样, 蹲下身捂住脑袋抽泣,像是陷入最深的梦魇:“儿子,妈妈……呜呜我要回去, 我舍不得你们……”
“不,我不要死,我不要变成纸人,我不要!!”
它好似从纸人的梦中惊醒,早已淡漠的情感记忆和欲望这一瞬间又回到了它的体内,以至于两种意志冲突,开始试图脱离阿夏的控制。
“梦种。”阿夏看着那弥漫的黑色雾气,喃喃道,“这是我的噩梦……”
李海报裂开嘴,噩梦之力几乎天然地克制这些思维僵化的纸人,能够将它们拉入早已遗忘的记忆噩梦,在梦境中修改的它们的思维和观念。
李海报的气势步步上升,全身都被黑雾包裹,脖子以下的身躯都融化成液态,只剩下一颗头颅。
纸人作用于肉|体以上的攻击对他已经微乎其微,就算它们力气再大又如何,只要擒贼先擒王杀了背后主使它们的阿夏,那自然不过一群散沙。
“李海夏,你根本不懂,身为玩家、脱离世界规则之外的玩家,根本意味着什么!”
“你无论是死是活,对我都造成不了半点影响!”
黑雾中,那颗头颅面露疯狂。
阿夏冷眼看着那粘稠的黑雾侵蚀周围的纸人,像是丝毫不担忧一般一动不动。
她轻声道:“不,是你不懂玩家。”
“你根本不懂玩家意味着什么。”
李海报自觉胜券在握,问道:“意味着什么?”
大地颤动,脚下的土地骤然变成白纸,然后白纸翻转折叠,电光火石之间就将他困在其中。
所有的纸人尖笑,竟是主动跳入黑雾中。
阿夏瞬间从几米外出现在李海报的眼前,黑雾没有对她造成半点影响,那张粗糙简陋的面孔几乎要和他挨上:“意味着你们和我没有区别,都是即将无家可归的野狗。”
“意味着你们每前进一步,都是在将自己送上死路。”
“……大庸还有缓路,而你们,都只剩归途!”
……
“这个唇脂好看么?”
红纱飘动,烛光幽幽。
光线暗淡的房间内,贺嫣然对着铜镜将轻抿嘴唇,莞尔一笑。
铜镜中映出的她低眉顺眼,眉眼中一直笼罩着哀愁,一举一动中竟还带有几分谦卑温顺。
但镜外的贺嫣然却笑容灿烂极了,很有感染力,每一个看见她的人好像也会跟着笑起来。
贺嫣然说:“好看,这只口红特别适合这个季节,很显气色。”
她正欲再厚涂一层,拿着口红的手突然就一顿,转手放下拿了另外一支,哀怨地道:“显气色,那对我一个死去多时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种无用的东西倒还不如不存在。”
贺嫣然心中悲痛极了,第无数次悔恨自己为什么要上那辆大巴,为什么要翻开那本入住手册。
但她表情上却是热情洋溢地继续夸奖讨好:“那姐姐要不试试这支?这支涂上去很有温柔的气质,肯定适合你。”
“姐姐?”铜镜中的她一顿,竟是双手捂住眼睛哭了起来。
明明周围没有人,铜镜也并未发出声音,贺嫣然的脑海中却清晰地出现了如泣如诉的哭声,一边哭一边哀哀戚戚地道:“我当年才十四,我才十四,你怎么可以叫我姐姐……”
当年十四,那现在是多少?
你怕是至今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叫你一声老祖都是应当的。
不过这话贺嫣然是不敢说出口的,她只好再从自己的化妆包中拿出一盘亮晶晶的眼睛盘:“那……那要不再试试这盘眼影?”
铜镜中的她注意力立马转移到她的手上,眼角垂泪,好奇地道:“这是什么?”
“额……”贺嫣然觉得这应该是个古代鬼,信息有巨大鸿沟,但她也不知道古代怎么称呼眼影实在无法解释。
于是她只好再次转移注意力,笑嘻嘻地道:“我给你试试你就明白了。”
“那好吧……”铜镜中的她这时候真像她自己说的“十四岁”年纪,想法跳脱,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贺嫣然开始庆幸自己因为工作习惯,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化妆包了。
她拿出刷子,准备给自己半张脸画一个温柔甜美点的妆容。
可平时在行驶的车辆上都能画个全妆的她此时却抑制不住的颤抖,连刷子都拿不住。
贺嫣然笑得越发灿烂,嘴角几乎要咧到耳后根,眼睛眯成一道缝。
但她的右手却到剧烈地抖动,惊恐慌张到整个人都头脑一片空白,眼影直接画成腮红。
她真的很怕,非常害怕。
害怕来到这样一座诡异的酒店,害怕一个人住,害怕不得不和这样一个琢磨不透的可怕女鬼相处。
更害怕自己连自身的情绪都掌控不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想回去,她要离开这里,她不要被和鬼东西缠上,谁来救救她……
“你在干什么?”
铜镜中的她看见那坨突兀的腮红,顿时捂着脸嘤嘤哭道:“你也看不起我对么,你也不喜欢我对么,你也觉得我一直哭很烦人对么……”
贺嫣然寒毛直竖,勉强出声:“没有,我没有。”
“没有?”铜镜中的人影抬起头,从指缝中露出一点猩红的目光,嗓音哀怨,“没有的话,你为什么要笑呢……”
“她”里贺嫣然又近了点,问道:“没有的话,你为什么从看到我开始,就一直在笑呢?!”
贺嫣然张了张口,完全发不出声音。
因为她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堵住了她所有想要说出口的话语,也堵住了她的呼吸。
她面色涨红,整个人开始缺氧,身体抽搐,倒在桌面上,手贴着铜镜。
与此同时镜的人影离她越来越近,表情也愈发的悲痛欲绝,像是要哭死过去。
就在贺嫣然面孔都要变得青紫的时候,忽然一声巨响,房间的侧面墙壁竟然塌了下来!
灰尘四溅,贺嫣然的笑声也被打断,整个人摇摇晃晃,眼里俱是残余的惊恐后怕。
怎么回事?
还真有人来救她了?
这座酒店的房间还能能够被打破的?
等等,那个墙壁的后面,好像是李海报的房间?!
“呼——呼——”
李海波剧烈地喘息,收回了挂在断墙上漆黑粘稠的噩梦,整个人状态并不是很好,消耗很大。
他整个人神情扭曲,仿佛择人而噬。
李海夏!李海夏她怎么会那么强?
光是一丝残魂之力都能将他逼到使出全力的地步,李海波根本完全无法想象,曾经的李海夏到底走了什么地步。
怎么会?他不是玩家吗?
他可是玩家,可以兑换功法、可以兑换道具、可以穿梭各个世界的玩家,有梦种作为支撑,他还有无限光明的未来,怎么会就死在李海夏区区一缕残魂手里。
那李海夏也不过是比他多活了两百而已,如果换成是他,他完全可以比李海夏还要强上无数倍!
李海报压在心中的焦躁,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也幸亏他的房间是纸制的,这才让他找到突破口。
出去是没有意义的,纸人并不惧阳光,李海报并不觉得他出了房门就李海夏就会放弃杀死他。
与其去赌那未知的可能性,倒还不如寻找代价最低的确定结果。
毕竟他房间的隔壁,正是贺嫣然所在的红烛!
被普通人抽中的房间,肯定比另一个方向的房间危险程度要低一些,而贺嫣然的存在也能拖延李海夏片刻,李海报干脆祸水东引。
他使出全身力量,全力催动梦种,赶在阿夏出现之前,将这面墙壁用噩梦吞噬。
李海报迅速从那个大洞钻过去,正好对上幽幽转身的贺嫣然。
剧烈抖动的烛光的,她的表情似哭似笑。
李海报调整表情,准备找个合适的理由将贺嫣然先诓骗留下,自己离开。
就见到对方先开了口:“你可以叫我烟染。”
她似是羞怯又似是伤心地捂住半张脸:“我不认识你,但你一个人大男人,就这样闯进我的闺房是非常失礼的表现,我会很难过的。”
“你……”李海报神情一凝,咽下一开始想说的话。
贺嫣然果然已经出事了,她绝对不会用这样的语气神态说话,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她本人!
看来红烛这个房间也不太平。
这下是前有狼后有虎了。
是先解决眼前这个女人,还是退后继续和李海夏纠缠?
他头脑中的念头飞快闪过,最后想露出一个沉痛的表情:“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是因为我房间里哈哈哈,那个纸人她哈哈哈……”
李海报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控制不住地发出笑声!
他的本心和身体好像被分裂开来了,他心中越是沉重,他的表现出来的情绪反而越轻松越开心。
这就是面前这个鬼异的能力?
光是听到她的声音,情绪就已经被影响颠倒了过来。
难怪,难怪今天的贺嫣然明明看不出异常,却一直让人觉得不对。
因为她一直都是笑着的,整个人都给人一种非常积极快乐的感觉,就好像她是真的来度假的一般。
因为她早在第一天晚上就被这个“烟染”的力量污染了,心里越是痛苦害怕悲伤,脸上的表情就越灿烂。
甚至这种积极的情绪也间接影响到了她的行为,导致她一路上做出了超出自己原本胆子的行为。
从这个角度看来,这个名为烟染的鬼异似乎并不算危险,甚至还可以说的上是能力友善。
可有只剩一丝残魂都将他逼到这种程度的阿夏在前,李海报绝不会再掉以轻心。
要知道他现在体外还包裹着梦种的噩梦之力,烟染谈笑间就能忽视这层防御,影响到他本心,更可以看出其可怕。
“李海报,你要去哪?”
“你要带着我的噩梦去哪?”
阿夏的僵硬的声音也紧随其后,步步紧逼。
李海报咬了咬牙,心知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生死之间,他果断又疯狂地将手插进自己的胸腔,然后在两肺叶之间,硬生生的挖出一个黑色的只比龙眼稍微大一点的种子。
那种子呈椭圆形,粘稠而黑得存粹,看上去又诡谲又恶心。
李海报用仅剩的噩梦之力堵住伤口,然后猛地将黑色的种子扔向一脸哀伤的烟染:“送你了!”
他知道困局难破,竟是干脆地选择断臂求生,果敢狠辣。
“梦种……我的梦种……”
阿夏果然如她自己所言,对杀死李海报的执念根本比不上对曾经拥有过的梦境的执念,直直地朝贺嫣然走去。
烟染被她锁定,整个人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竟然好似雨转天晴,慢慢笑了起来。
她笑容甜美,连没有看她的李海报都给感染,泪水止不住地涌出。
可阿夏依然是那副僵硬呆板的表情,一步步地靠近。
她的情感早在这两百年时间的消磨中残存无几,根本不是烟染可以影响的。
就在她们互相牵扯的时候,李海报终于能够拿出手机,拨打给前台:“喂,我要更换房间!”
他看着两间被故意打通的房间,飞快地道:“红烛和纸缘两间房已经连在一起,变成长方形的了,我要求更换!”
前台小姐默了默,浅笑道:“收到,工作人员正在前来处理的路上。”
“但是,顾客,恶意破坏酒店的房间是要赔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