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顾婉兮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躺着,全靠水和流食维持生命。偶尔有人来看她,她也毫无反应,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
或许是瞧她太可怜,照顾她的下人已经没了最开始的恐惧,没事的时候还会在她床前说话,想以此给她解解闷——虽然从来没有效果就是了。
这一日喂完食,下人照样开始将今天的新鲜事说给她听。无非是院子里的哪朵花开了,巷里的某位阿婶又打她家孩子了,都是些老生常谈,不能引起顾婉兮的注意,唯有一件事,她说的轻松随意,却让顾婉兮已如死水的心动了一下。
“这几天县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在救火的时候好像瞥见有鬼魂从火场里飘出来,还不止一个人说看见了,还有人说鬼魂身上套着铠甲!你说奇怪不?怕不是眼睛被火熏了,出现了幻觉。”
那不是幻觉,是离开火场的甲衣武士。
顾婉兮的眼睛和手指动了一下,但下人没注意,转身拿起针黹盒,打算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说话。
下人把线穿过针眼,随后说道:“四天后就是头七了,县长打算给死去的学子和客栈里的人一起做场法事,超度下亡魂。这辈子死的太惨,希望下辈子投胎好点。估计整个县的人都会去。哎,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恢复过来,毕竟里面还有你的亲人呢。”
她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因为顾婉兮抬起了手,开口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请……县长……来……”
下人被吓得一跳,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忙蹲下身问道:“你说什么?”
顾婉兮找回些说话的感觉,却依旧说的很慢,有气无力,“我见过,凶手。”
下人没听见前一句话,但就凭这句话,她也知道自己该去找谁了。
不过一会,县长来了,同来的还有南宫朔,以及她万万没想到的沈公子。而且奇怪的是,县长和南宫朔自进屋后就没有动作,反倒是与她最没关系的沈公子先开口道:“姑娘可以说话了?”
顾婉兮“嗯”了一声,她现在身体虚弱,脑子也不够用,并没有察觉到房间里的微妙气氛,只想尽快把自己知道的事说出来,帮助官府抓到凶手。可是她太虚弱了,话说不到两句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沈公子劝她再休息一会,等恢复足够了再说。她却摇头道:“不能休息。”
“怎么?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婉兮摇头道:“我怕,坚持不住,崩溃,说不出来。”
这话说的断断续续,极为简洁,众人却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见过凶手,现在是凭着强烈的恨意压下了悲伤的情绪,让她能够叙述看见的事实,一旦她平静下来,或者没有东西去分散注意力,痛苦的回忆就会淹没她,到时的她陷入痛苦之中,想问出什么可就难了。
南宫朔缓步上前,右手握着她的手腕,一股微弱的暖流进入她的身体,让她感觉舒服了些,也更有力气说话。
顾婉兮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将自己打算听野书,在客栈外遇到甲衣武士和黑衣男子、在火场里看到甲衣武士杀害学子的事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她误会南宫朔,以及南宫朔杀了一名甲衣武士的事。
这件事在她眼里并不重要,她也不想给南宫朔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而随着她的叙述,那些场景又再次浮现在脑海中,诚如她所料,她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尤其是最后的书院大火。饶是有南宫朔内力护持,她依旧感觉心疼欲碎,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我爹爹和顾慎,找……找着了么?”
她哽咽着,强忍住泪水问道。
南宫朔道:“先休息吧。”
说完就要扶她躺下,她却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说道:“不用瞒我,我早晚得知道。”
南宫朔看了她一会,从怀里掏出鬼工球,递给她道:“我找到他时,他已气绝,躺在你父亲身旁,把它护在怀里。”
顾婉兮接过鬼工球。
她在观看南宫朔和沈公子对战时嫌手里拿着球不方便,就交给顾慎拿着。现在它有点脏,用手一捏,还会掉落些许粉末。顾婉兮再也经受不住,抱着它躺在床上失声痛哭。
南宫朔没有告诉她,顾慎的身上没有刀痕。甲衣武士没有发现他,他是被活活烧死的。而且面目全非,姿势扭曲,定然十分痛苦。
失去亲人的悲痛,旁人无法安慰,南宫朔只能点了她的睡穴,让她能够好好地睡上几个时辰。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时间还太早,天空刚刚放亮,负责照顾顾婉兮的下人还趴在一旁的软塌上酣睡。顾婉兮没有叫醒她,自己挣扎着起身下床。
在床上躺太久了,她的身体有些僵硬,好一会才适应过来,穿上衣服走到屋外。远处天际已经染上了淡淡的金红色,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还带着夜晚凉意的空气,忍不住咳了两声,随后决定停止自暴自弃,要活下去。
她并非原谅了自己,而是觉得就这么死了太不划算,便宜凶手了,就算要死,她也得亲眼目睹凶手伏法才行。
她开始好好吃饭,喝药休息,所有人都瞧见了她的转变,只是在她的脸上,再也见不到从前欢快的笑容。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又一个消息传到了丰明县,同样也传遍了全国:宁王拒不赴京解释暗杀皇帝一事,留质王都的世子也企图在某个夜晚逃离都城,被皇城守卫军给逮了回来。
似乎一切都在印证宁王谋反的事实。
顾婉兮自然也听到了这件事,却并不关心,她只想尽快养好身体,以便参加法事。
法事的地点就安排在书院的废墟上,到了这一天,几乎全县的人都来参加了,人群从山脚排到了山顶,密密麻麻的望不到边际。
顾婉兮收拾妥当,正打算出门,南宫朔却来敲门了。
下人打开门,他走进来对顾婉兮说道:“刚才问过大夫,你身体尚虚,不宜活动,还是不要去的好。”
顾婉兮盯着铜镜中憔悴的自己,说道:“那里有我的父亲和弟弟,我必须得去。”
南宫朔沉思一会,说道:“虽然你也是受害者,但事情毕竟发生在书院,失去至亲的痛会让人失去理智,亡者的亲属,估计会对你不利。”
顾婉兮低头,浅淡而苦涩地笑了一下,说道:“那也是我该承受的。”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