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姿本以为,自己经历过羽栖邸与斗子小姐的双重震撼,应该不会再对这栋房子里的任何意外感到惊讶了。
然而,坐在接待室办公桌后的侦探,却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她的冷静。
一般来说,在绘画中被描绘的人物总会比原型美化几分,不过白外套的青年侦探与门口画里的人物样貌全然相同。
既未增色也没钝化,感觉就像把一杯水倒进另一杯相同大小的杯子里一样……
说到倒水,在娜姿在接待室刚找到合适的位子坐下,便有绿色的藤蔓为在座的每个人奉上新鲜的茶水。随着藤蔓看去,只见隔得半个客厅的地方,有一只头顶嫩苗的草苗龟正在释放技能。
那是侦探的宝可梦之一吗?这是什么杂技表演?为什么要从距离这么远使用技能?
娜姿的视线被草苗龟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碧蓝的举动——这位侦探助手理所应当般地从藤鞭上接过第二盏茶杯,并将之接力传递给侦探。一切行动宛如行云流水……
话说回来,要说侦探本人与画作的差别确实也有。
视线从草苗龟身上收回,娜姿忽然灵光乍现地回想了起来,留意到侦探真人的黑发光泽与画作中略有不同,后者略带一抹暗金色。
不过这大概是画家用来表现太阳光照的艺术考量吧……还真是毫无用处的灵感。
来自关都的馆主小姐胡思乱想之际,侦探开口了——
“初次见面,娜姿小姐。看起来你久前刚从皇家合众号下船,经由退休的数学教授费谢尔斯引荐,来这里探寻越橘天王在赌船中一胜一败的真相——请问我的猜测是否正确?”
这是什么新品种的预言能力吗?
惊愕的娜姿瞬间回头,狐疑地望向跟着她一起进入接待室的碧蓝。
“我可没有提前通知侦探啊。”助手小姐见怪不怪地叹气,“再说,这些情报娜姿你本来就没有告诉过我吧?皇家合众号是什么地方?和越橘先生又有什么关系?”
出于奇怪的自尊心,斗子故意选在碧蓝外出时和N通讯。因此她还不知道有关赌场的事。
“让我来说明!”
所幸,好友兼后辈兼房东小姐并不需要遵守侦探业者的保密原则,得意地分享起自己所掌握的情报——
“皇家合众号是一艘开设在海面上的赌场,越橘先生在那里几乎覆灭了等离子团……”
从越橘建造赌场到N赢下轮盘赌局,斗子以电影导演讲戏的口吻,无比流畅地把整起事件完整叙述出来。其中自然更少不了添油加醋,添加了许多N叙述中不曾出现,但却能使剧情转合更加有逻辑的情节。
“对,这些正是我在皇家合众号上亲眼见证的事。”娜姿心怀敬意地点头,向说得口干舌燥正在喝水的斗子表示感谢。
“不过我更好奇的,还是为什么侦探先生你能一眼看出我的身份和来意?难不成是越橘或者费谢尔斯提前通知伱了?”
雨果侦探摇头:“不,越橘先生近期应该有许多善后工作要处理,而费谢尔斯那种老学究也并没体贴到这种程度,我是通过别的方式判明阁下的来意。至于身份,娜姿小姐在关都和合众都是响当当的知名人物,就算不能像斗子那样如数家珍,但我还不至于当面认不出你的身份。”
“请详细说明有关来意的部分。你是怎么看出我的到访和那位教授有关的?”馆主小姐不依不饶地追问,“我是为了扫清心中的困惑才来到飞云市的,可不希望疑窦一个都没还没解答,问题就自顾自增殖了。”
“看起来娜姿小姐是个即便观看魔术表演,也会认真研究背后手法的类型呢。”雨果摸着下巴评论道。
“在超能力真实存在的世界里,魔术是假借魔法之名的欺诈。不揭穿可不行。”
娜姿发动超能力,让依旧拿在手中的名片如芭蕾舞者般旋转腾跃,异常认真地宣称道。
侦探点头又摇头:“花招自然不可能和真正的法术相提并论,但在它被揭开真实面目之前,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奇迹。”
“反正又是什么听脚步预测心情,观察衣着分析来处的把戏吧?”
碧蓝不解风情地打断侦探的高谈阔论,看来这间侦探社的上下级关系并没有十分严格——
“娜姿小姐,你身上有没有佩戴着只能在那艘赌船上购买的特殊配饰?又或者曾根据越橘或是那个教授提出的建议,而改变了某种习惯性动作?这个侦探特别喜欢通过窥视他人全身上下来装神弄鬼。”
闻言,馆主小姐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己的着装,又回忆了一番在赌船上的交流经过,旋即摇头否认。
“不,这些都没有发生。我身上穿的这件是下船后在雷文市购置的新品时装,遮阳墨镜是从关都带来的款式,与皇家合众号全然无关。我也不会根据别人的品头论足而改变自己的习惯。”
“并不需要观察全身上下,看看最显眼的地方便明白了。”侦探并没有让讨论继续下去的兴致,直接揭晓了谜底——
他伸手指向在娜姿指尖飞旋之物。
“通过观察那张娜姿小姐拿在手中的名片,我意识到了是费谢尔斯先生把我在飞云市的地址告诉了你,而在不久前,我刚刚为这位赋闲在家的学者介绍了一项薪水优渥的工作。”
“雨果,你难道早就知道越橘先生的全盘计划了?”斗子大吃一惊,双眼瞪向侦探。
如果雨果早就知道赌场里的真相,乃至于他自己就是计划的同谋者,那她自己先前岂不是被雨果耍得团团转——那些推理哪里是侦探的解答的,简直就是犯人的自首。
“不不,骗局这种东西,知道的人永远是越少越好。”雨果露出讽刺的笑容,“那位赌徒天王再怎么胜券在握,又怎么可能把自己最珍贵的赌场诈术向我这个外人和盘托出呢?我只是碰巧得知了越橘正在兴建皇家合众号的消息,于是便向越橘先生推荐了一名人才。”
既然数学家能运用数学分析找出赌场的漏洞,并利用万无一失的概率算法在博弈中百战百胜。
那么赌场方面也可以反其道而行,聘请更加高明的数学家,让他们提前修补赌场的漏洞,并找出万无一失博弈算法中的破绽之处。
就像幽灵系和龙系的宝可梦一样,同种族之间也能相互克制。
“费谢尔斯是我所知的人中,最擅长研究随机现象数量规律的数学家。而我在刚来合众时,调查一起大学生失踪案的期间,曾和这位退休中大数学家打过交道——名片就是这时候交到了费谢尔斯手中。”
“原来是这样,当你知道费谢尔斯与我的交集时,便可以确认我的来意了。”娜姿明白了雨果的推理过程,但还不够满意。
她接着问道:“可你又是怎么通过小小的一张名片,辨认出这原本是费谢尔斯教授的东西呢?”
“在合众以外的地区经手过的案件里,曾出现过利用调换被害人的名片来混淆视听的诡计。虽然那时的我顺利揭穿了犯人的手法,不过却平白多费了好大一番工夫——于是后来在印刷自己事务所的名片时,我便想能不能在名片上留下某种记号,借此来分辨名片的来由呢?”
“你总不能给每个人设计不同的名片吧?”碧蓝有些傻眼,在她的印象里,侦探的名片就像超市里供人试吃的熟食一样,只要是有过交集的人物,基本都会被发一张。
“侦探业者的时间宝贵无比,可不能用来做这么没效率的事。”雨果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自己的名片盒,从里面拿出一沓厚度大约五厘米的名片——
“事实上,只用记忆一份索引即可。”
他捏住整沓名片的一端,拨动书页一般飞快地把名片翻了一遍。
“你们看到了什么?”雨果含笑提问。
三名少女看到了相同的景象——
名片的右下角,印刷着侦探名字的地方,“雨果”两字如同在草丛里爬过的刺尾虫一般,缓慢悠哉地挪动了一段距离,在途中还古怪地形变了好几次。
“这是什么意思呢?”娜姿问。
“是影片呈像的原理呢。”斗子饶有兴趣地评论,“视觉暂留会将接连出现的景象拼接成连续的动画。”
只有碧蓝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如此!”她说,“姓名的位置和名字的字体都有变动,这样就可以用它们搭建起记录起两种索引交叉的表格!能在瞬间识别来由便毫不奇怪了!”
雨果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不错,名字的位置左右浮动,可以代表二十四种姓名首字母;字体的不同则代表了不同的人物类型,我准备了十二种不同的字体用来覆盖生活中常见的职业与特定人群。比如娜姿小姐手中的这张名片,看在我眼里就是‘F,科学工作者’。”
可以说,从设计出这套名片开始,雨果就期待着出现哪个和他不对付的犯罪分子,通过把侦探的名片丢弃在案发现场的方式,来试图栽赃自己——要是出现了这样的罪犯,雨果就可以在看到名片的一瞬间,掌握足够锁定嫌疑人的关键线索。
“啊,这样确实能缩小到几个人的范围,还真有趣呢。”立志成为导演的房东小姐佩服地说道,“有空给我也整一个。”
“这种名片制造起来挺麻烦的。”侦探皱皱眉头,劝谏起来,“而且分发名片的时候要严格按照分类规则来做,不然全部准备就都没意义了。我有些担心斗子你能不能记住名片上的双重索引。”
于是斗子果断放弃:“啊,确实很麻烦呢。那就算了。”
“不过还真是碰巧呢,记得在七宝博物馆的事件期间,你曾兴致勃勃地给里面工作的研究员全都发了一遍名片,要是其中有个F先生或者F女士,今天就没办法这么帅气地猜中真相了。”
碧蓝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心情放松地说道。
“不,唯独这次并非碰巧。”
侦探把手中的名片又一次展示出来,又请娜姿也把她手中的名片再次展示。
两相对比,差别一目了然——
早期分发给数学教授的名片的左侧空空荡荡,上面并没有标注侦探事务所的地址。而在侦探现在的名片上,却光明正大的地写着“飞云市中心羽栖邸”的信息,还有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
“遇见费谢尔斯那时,我在合众地区还没有固定的事务所,因此上面没有这项地址信息。直到搬进了羽栖邸后,才又印刷了一批印有详细地址的名片。而在这一年时间之内,我所遇过的F学者,就只有费谢尔斯一人。”
助手小姐忽然想起记忆深处的一件事:“哎呀,怪不得那时候……”
“什么?”斗子好奇看向欲言又止的碧蓝。
“和现在的话题无关,不过,我刚搬进羽栖邸,准备合租的时候,雨果不是曾经特别担心地说要把名片重印,从‘羽栖邸’变成‘羽栖邸一楼’吗?原来是因为印刷这种特制名片十分麻烦的缘故。”
“对啊……”斗子若有所思起来,随即望向侦探,“说起来,我和小蓝姐应该都有雨果的名片才对,我的还是没有地址的期间限定款,那么我们两人的名片上面字体代表的职业会是什么呢?”
两位少女早就不知道把名片遗忘在哪个角落了,这时候只能由请雨果来亲自解答。
这话题都偏到哪里去了……侦探开始头疼起来,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娜姿,希望这位委托人不要因为这些漫无边际的闲聊而感到不耐烦。
只见超能力少女毫不在意,反而一脸玩味地来回打量侦探和助手小姐。
“雨果,快交代我们的职业分类是什么?我应该是艺术工作者吧?碧蓝就是宝可梦训练家之类的。”
“不。”雨果勉为其难地说道,“我的分类里没有训练家的类型,毕竟这个条件太宽泛了。至于斗子你,还是先拍出几部能上映的电影来,再来自称艺术工作者吧。”
“那在你眼里我们是什么?”
斗子挥舞手臂,吵闹着有些羞耻的台词,不过在这种语境下没人会感觉异样。
“都是无业游民。”雨果自暴自弃地坦白道,“字体是有些孩子气的幼圆体。”
“原来我们才一见面,你就在做这么没礼貌的事情啊。”
碧蓝发出干巴巴的冷笑,那眼神宛如在注视一只真正的刺尾虫——还请不要歧视虫系宝可梦。
“嗯嗯,看来这个月应该重新考虑一下房租涨价的事了。”
斗子趁机落井下石,完全忘了现在羽栖邸的房租不是由她,而正在由她的母亲代为管理。
“我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别把对自己的失望投射在挑明这件事的无关者身上啊。”
一团闹剧之间,委托人娜姿小姐悄悄掩嘴偷笑起来。
也不知是对话里的什么地方触动了这位超能力馆主的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