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 密会彭雪琴下

彭玉麟见赵杉一味言语纠缠,毫不隐晦的表露不耐烦,说道:“行伍中人,风霜经得多了,不比夫人娇养在闺阁。”

赵杉淡淡一笑,道:“将军不屑与论脂粉。不过小女子倒真觉着,与将军有些同病相怜呢。”说着,用幽怨的目光瞥了瞥杨秀清,叹气道:“有道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但想到韶华匆匆容颜易老,心里就会不自觉的生出畏怕。将军久临战阵,难道从未觉着怕吗?”

彭玉麟沉默一刻,猝的一笑,道:“畏战忝为将,怕死不当兵。为民伐贼,为国除患。上不负天地君父,下无愧黎庶父老。何惧之有?”

赵杉道:“将军刚毅,可俗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小女子身在闺阁,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本经得不多,只是偶尔看杂书,积了些体会,说来与将军,权当是做闲谈吧。九流百行,最叫人叹的,莫过那做将为帅的,尤其是身在乱纷纷王朝末世。要想有个好前程,不在打仗打得好不好赢不赢,主要是选对路子跟对主子。不然,做了‘吴三桂第二’或者成了‘再世的袁崇焕’,就只能叫人扼腕了。”

“都是些早化化土为泥的人物,夫人说得远了吧。”彭玉麟依旧稳坐如钟,只是声调略略有些亢奋。cizi.org 永恒小说网

赵杉微微一笑:“是远了,那就说些近的。就说将军追随了多年的曾湘帅吧。文安邦,武定国,有其一异禀而能得机施展者,见诸史册的不可胜数。而如曾湘帅这般文武齐备之外,又通相术又精理学的,却是凤毛麟角了。”

彭玉麟听她忽然转了话头,盛赞曾国藩,一时有些混沌,想了一想,道:“彭某追随曾大人,是为报他的知遇之恩兼着实现胸中的微末抱负。夫人所说的功名官位,在彭某眼中,不过是碍手绊脚的荆藜。”

赵杉听他声调又亢奋了许多,猜想他心中必已起了斑斓,便不再曲线兜圈,明说人事,直言厉害,道:“目下,与曾湘帅齐名的,还有一位后起之秀执掌鄂省的胡抚台,将军好像也与他有些交情。听说,这胡抚台的心胸气量更甚于曾湘帅。为了交好上司,竟屈膝去为上司官制台的小妾贺寿。儒门士子,把气节看得比性命还重。他这一跪,承受了多少难与人说的心酸委屈啊。可惜,官制台后面还有许多要陪着小心的人物。军机肃中堂,宗室恭亲王,内宫懿贵妃。这丝捻线线结网,真是瞻前又要顾后,望东少不得瞅西,一步也差池不得。”

彭玉麟的目光重又集中到了她身上。一个身在内院闺阁、周遭尽是泥腿白丁的妇人,竟会对紫禁城中的人事洞察的如此明白,他由不得不吃惊,也免不得好奇。他暗自寻思,要从她那里赚更多的言语出来,便故作波澜不惊,道:“彭某微末小官,夫人所说的这些中枢人物,与我何干?”

赵杉但要再言,被杨秀清喝住,道:“跟他白费口舌作甚?账有头债有主,将来自向曾剃头去讨。”

彭玉麟冷冷一笑,道:“杨先生真会信口开河。曾大人与你从未谋面,哪来的账债?”

杨秀清森厉的的口气,道:“我跟他讨的不是银钱账,是救命账。前番他被困南昌,若不是我谕令收兵撤军,他能活到今日?!”

彭玉麟再绷忍不住,嚯地站起身,叫道:“流谤!十足的流谤!”

杨秀清也站了起来,回怼道:“我说是便是。再要狡赖,一纸文书传去他满妖主子那里,看他的狗头还保不保得住!”

彭玉麟气咻咻粗声喘息,与杨秀清对峙般,面对面站了好半晌,走出篷去。噗噗的划水声又响了起起。

赵杉见彭玉麟肯应约而来,便自认有了七八分开网的希望。与之言说些古今人事,只是为把那其余的二三分填补实在,以保个万全。却不想杨秀清突然对彼发难,生怕彼来个杀人灭口,直到见彼走出去,执桨划水,绷着的心弦放松了下赖,却忍不住责问杨秀清:“他又未曾无礼冒犯,为何拿话激他?”

杨秀清道:“我是叫你不要枉费心思,他铁了心给满妖当鹰做犬,能因你几句言语,就改邪归正。”

赵杉听了,却又好气又好笑,低声道:“你说我要说劝他归降?我哪有那念头。”往外瞧时,见船已出了隘口,又忍不住发叹:“这般遵信守义的坦坦君子,可惜不是一个壕里的。”

与杨秀清走出舱篷,向四面一望,那连片的战船上,不见一个人影。彭玉麟放下桨,跳到一艘小舢板上,冲杨秀清拱拱手,道声:“好走。”

随着他的话音,一个身影从水下飞快游了过来。那人游到乌篷船边,用手扒着船舷,爬上船,用手抹了把脸,跪立为礼,却是林启容。

林启容一边挥桨划水,一边警惕地向两面张望,道:“彭妖头如约赴会,又亲自送了殿下出来,可卑职总觉着心里不踏实。只是有约在先,他独身来送人,卑职独身来接人,只能叫兄弟们在官洲等着。”

杨秀清听了,把脸一沉,责道:“既觉着有诈,还守什么约?姓彭的若是先戕害了我,再趁你等出来迎我,举兵去袭九江、湖口,该是如何?”

他这言语一出,赵杉的心又提悬了起来。不由转身回望,却骇得张大了嘴巴,惊叫道:“刚刚那舟船上还都空荡荡的,怎么一下子涌出这么多人马?”

杨秀清也诧愕的回身张望,林启容却把眼瞧向水下,把桨一扔,一手拖住杨秀清,一手拽住赵杉,叫道:“船下有水雷,快跳!”

赵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拽下水。好在,他与杨秀清水性都是好的,被拖下船,本能的挥臂划游。向前游出不过八九米远,却听轰的一声,回头看时,那乌篷船烟火腾起,已炸得沉了。

杨秀清嘲谑道:“这就是你说的坦坦君子?”赵杉不搭腔,只奋力划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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