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珏影见赵杉抹眼角,撅起了嘴巴,奶奶的说了声:“姨姨哭。”却侧着脑袋将台上的人挨个看了一遍,竟就伸手指着杨秀清,脆生生吐出四个字,“是你,你坏。”
“我坏,你说我坏?”杨秀清朗朗地笑了,“这里里外外的人对我心怀怨恨的不少,敢当面把话说出来的你是第一个。就为你说的这话,我收你做干女儿如何?”说着,伸了手在她柔软的额发上摸了一下。
“不不,怕怕。”珏影摇着头,扭转过脸去。
“不怕不怕,说玩笑话哄着你玩呢。”赵杉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杨秀清却道:“这孩子不但生了个好样貌,性子又活泼机灵,我是真心喜欢。她又和你这样亲近,就同陈玉成他们讨了来,养在我们身边,以乐天伦,不是美事一桩。”
赵杉听他当真是想收养梅姝,便就笑道:“怎么忽然就起了认养女儿的念头,莫不是也想学翼王,养女招婿么?”
自前些时收到那封有关洋教士潜入天京事件的密信,杨秀清便对石达开的隐瞒不报而心怀耿耿,当下听了赵杉的话,却就冷笑道:“他的精细算盘哪是人人都能学得的。既博了虚名又得了实利,单是一出坐山观虎,便赚尽了便宜。”cizi.org 永恒小说网
这“坐山观虎”自然指的是前番事变,赵杉听他拿了这事来说,觉着刚才的言语说得唐突,便不再接他的话,抱了珏影走去鱼缸前,将缸里五彩斑斓的游鱼指给她看:“这是红锦,这是黄鲤,这是锦鲫……”
傅学贤两手各提着一只大食盒从外头走进来。杨秀清指着他腰间的围裙,臂上的袖筒,诧异问:“你不正经当值听差,怎么做起厨子来了?”
傅学贤咧嘴一笑:“殿下昨日说起想吃河豚,卑职怕厨下人处理得不干净,便自去料理了。”
杨秀清又道:“现在这鱼不是正当市的时候,你从哪里弄来的?”
傅学贤道:“卑职一早出去,转遍了无数的街市,却是毫无所获,只得在心里暗暗祈祷。说来也是奇了,刚刚祈祷完了,迎面便走来一个挑篓的鱼贩,卑职叫住打问,却就正好是有的。卑职猜想,定是因天父与殿下心气相通,特赐了这鱼酬慰殿下。”
赵杉听到这阿言谄语,直觉得头皮发麻,杨秀清却颇为受用,点头微笑道:“这鱼得来不易,我要好好品品。”
承宣们听了,忙去搬了桌椅出来。杨秀清又唤赵杉:“你也来尝尝,他可是在浔阳府醉仙楼做过鱼灶灶头的,是做河豚的行家。”
赵杉本无食性,见食盒里装的除了两尾清蒸河豚,还有什锦粥并几样素炒凉拌的清淡小菜,加上腹中确实有些饿了,便抱了珏影过去坐了。
那粥还是热气腾腾的,赵杉拿匙搅了几搅,舀了一勺,喂给珏影。小姑娘摇着头,只盯着缸里的游鱼。
赵杉就自己喝,粥到嘴边,正要入口,“扑通”一声,眼前一团银白色的东西从天而降,噗的落入池水中,珏影吓得哇的一声,扎到赵杉怀里大哭。
赵杉失惊之下,捧碗的手一抖,碗掉到水里,引来一大群游鱼来抢食。
正在惊诧间,参护们押上一人,声言是抓到了刺客。
赵杉看时,见是李秀成,纳罕不已。
杨秀清又惊又愤,叱问他意欲何为。
李秀成却不慌不忙,跪在地下回道:“卑职有事面禀殿下,远远的见楼台屋脊上蜷着一条白蛇,恐它伤人,故放了一支暗镖。”
话音刚落,参护们却从池水中捞起一条银色小蛇,那蛇脖子上插着一支三寸长的铜镖。
“到底是护兵出身,眼明心细。”杨秀清吁了口气,唤李秀成起身说话。
李秀成却只跪着不动,道:“殿下海量宽宏,恕了卑职的惊扰之罪。但卑职自知还有另一重难恕罪过。”
杨秀清问是何罪,李秀成只道是那旅帅闯闹张龙家的事。
杨秀清听了,刚刚和柔些的面孔却又瞬时阴沉下去,质问道:“你来请罪,是思量着你手下兵将冲撞了我。前番去乡民家,也是代下赔情。做官长的都像你这般软懦,军法律条还有何用!”
李秀成涨红了脸,懦懦解辩道:“涉事人中,有些是两广籍的老兄弟,都是饱经风霜劳苦的,卑职不忍加刑。还有些是初来投军的吴越地新兄弟,却又大多是身单体弱,怕是承受不住军法,卑职不便重责。”
“你不便不忍,我差一个人代你去施令。”扭头对傅学贤说:“你带一百牌刀手即刻去营中,将凡是参与过劫掠乡农骚扰民户的一律捆了押去校场,无论他们是新是老籍贯何处,参与过一回的,杖一百,两回的,就杖他二百。有官阶的,当场罢去。再出榜告示城乡民众,但之前有我军兵将无故登门骚扰滋事的,皆可来营中呈报。”顿了一顿,拧着眉头,又着重加了一句,“在那榜上要加盖本殿印信。”
傅学贤领命去集点人马,李秀成却就摘了盔帽,双手捧了,举在头顶上,道:“卑职自请绑缚,同去校场受刑。”
“我没有罢你的官,你摘帽做什么。”杨秀清拿了盔帽,端端正正又给他戴在头上,道:“念在你确有些爱民之心理政之才,加上刚又击杀了那蛇,这顿打权且给你寄下。”让他起身,又说了些警戒劝勉的话,让他回营去了。
杨秀清处断完政事,重又回桌上用餐。那鱼羹粥菜却都冷了,让都撤下去重新热了送来。
赵杉素来怕蛇,刚刚那一幕受惊非小,再没有一点食欲,只说倦了,抱了珏影送去梅姝那里,却就怏怏地回了暖阁。
晚饭也只略略进了半碗,早早地便就躺下,却翻来覆去总也睡不安稳。捱到夜半时分,恍恍惚惚间,觉着脖颈上有东西缠勒着,伸手去摸,却冰凉凉麻酥酥的。
“蛇!”她骇然一声尖叫,腾得坐将起来。
脖子上缠着的东西落在被子上,正是白日里见的承宣们自水池里捞起的那条银白色小蛇,蛇脖子上插着的铜镖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