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四 山雨欲来

敏行等见赵杉这般不知疲倦的模样,虽是不明就里,因知她素日行事自有主张,也并未深问,只管在一旁帮忙。

赵杉边卖力干活,边想:“上次这么忙是什么时候?”又在腹里自言自语地回答:“当是在北去的时候,那真是个再寒冷不过的冬天啊。”

她竭力想耗尽身上的力气,骨子里还是因为对明日那场大变故的怯。也因为这怯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午间一屁股坐到椅子里后,就再没有了一丝半点想站起来的斗志了。因而她这顿最后的午餐也就吃得格外的慢,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太阳刚开始往西斜时,意料之中的便就来了。

蒙得恩来到西府,口称“又正月宫”有疾,奉诏接西王娘去宫里视疾。

后宫有恙,却是前朝的职官来请,这个局的确做得不太高明。连一向遇事三缄其口的讷言都来进言提醒:这个蒙总管此番来的有些蹊跷。

赵杉自然是最明白不过,那条走过无数回通往红墙黄瓦锦绣宫城的路而今连接的却可能是地狱了。

她迈着蹒跚学步时都不曾有的沉重步调回房更衣,在心里一条条归结着可以让她坦然接受命运安排的理由,却在那恍若幻灯片的往事回首中,喟然发叹:“原来错过了那许多的机会呢。”cizi.org 永恒小说网

她双手解着衣扣,口中发癔症似的“一颗两颗三颗…”的数着。将扣解完,把外褂脱下,那块一角染了艳红唇脂的绢帕掉了出来,落到脚下。

赵杉将帕捡起,走到镜前,用红的那一角在嘴唇擦了擦,一滴大颗的浑浊泪珠落到手背上。

这滴浊泪她忍了许久,却在这时毫无征兆的滚了出来。心底有个疑问跟着这泪窜了出来:“缀锦阁,很好听的名字,那里的月亮与别处看到的不同吗?”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又是熟悉的声音做着回答。

赵杉被那声音指引着去到书桌前,拿出一张粉笺纸,用镇纸压着撕下十公分长拇指宽的一段,拿起羽毛笔蘸了自配的墨汁,在纸条上写了一句英文:“iloveyou”。写罢,看看纸上那长长的留白,又握笔添了三句:“imissyouilikeyouineedyou”。

写完了,轻声在口里念了一遍,竟有些脸红心跳。

赵杉将纸条小心的叠起,开了首饰匣子,拿出那只寓意预备送给黄雨娇腹中孩子的银锁,又从匣里捡了一只细扁的金簪在锁腹底下撬开一条缝,将纸条小心翼翼地塞进去,最后拿铁钳慢慢用力夹紧,使锁恢复原貌。

做罢这一切,她长出口气,往外走两步,呼一声“小妹进来”。

谢小妹应声入内,见赵杉正在换衣裳,忙上前帮着理襟系扣。

赵杉换好衣袍,将银锁拿在手里,不急不缓的出了门。

在外候着的蒙得恩,见她出来,脸上的焦虑之色一扫而光,笑着迎上前,把来意讲了一遍。

赵杉点点头,将银锁递给谢小妹,说:“把这个给阿雨送去。”

又掉头向送她出来的敏行等人,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交代道:“差人去学馆说一声,明天上午的英文课,我若是赶不及,就让给吴师傅上吧。”语罢,便下阶上轿。

赵杉进了天王府,便径去赖氏寝宫。到病床前看视时,见她的情形的确像是十分不适,左手一直捂在额头上,嘴里不住地轻声呻吟。

赵杉正在问询赖氏的病况,洪秀全由红鸾相陪着来了。

洪秀全也没显出任何异样之处,还关切地向赵杉问起了因被虎攻击而受惊的萧有和,问他可已经好了。

让赵杉大感意外的却是红鸾,竟当着正宫娘娘赖氏跟她的面,牵住洪秀全的衣袖,嗲声嗲气的撒娇做媚起来。

赵杉忆起她一身素衣跪于西府门前,恳求她帮忙免了其被征召为女官的旧事,难免有物是人非的感慨。却想起她数度传递出的宫内秘闻,又兼联想到当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局势,便觉她这娇撒得有些不寻常,也就更加了些小心。

陪赖氏用过晚膳,已是华灯初上,天朝门内左右吹鼓亭内的乐声徐徐而起,赵杉起身告辞。

刚有了些精神的赖氏忽的双手捂头,大喊起头疼来。

她的拙劣演技赵杉一眼就看穿了,但却无法拆穿,只能照着旧时在金田韦家为洪父侍疾时的样子,看着一波波端碗捧药的女侍进进出出,脸上做出些焦虑的表情来,配合着她把“戏”演下去。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早过了关宫门的时间,赵杉也就推就不得,只能留宿。

这时,她就已经有七八分的把握,自己离那扇地狱之门不远了。唯一记挂的就是那张暗藏在银锁里的字条,此刻在哪个“有心人”的手里。

杨秀清吃过晚饭,听傅学贤说些城南训练营的事,就屏退了所有侍从,独个往寝殿去了。

他平时都是宿在后园的紫霞邬,一众姬妾也随同住在那里。

这装饰得华美考究,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寝殿眼见得成了摆设,他有时也觉着可惜。在收纳了几房可心的江南佳丽后,也曾多次动过扶立正室的念头,却又都打消了。只因着难在人前言说的心结。

这结在那日他与赵杉乘舫游湖后有了明显的松动。于是在出游的第二天,就让人重新将殿堂作了布置。其后,彼便每日都在暗暗期盼。

这日,当侯谦芳把那字条交给彼,并将字条上的洋文译给彼听的时候,彼初时还有些将信将疑,待把纸上的洋文字细细看过,确定是赵杉手笔,心里便登时爆出一股喜悦。

这喜与破两营时的与众同乐不同,是纯私密的,激昂程度却就更强一些。

杨秀清一整日都在这种喜悦中度过,此刻,他躺在床上,把手里紧握的字条展开,又是一阵的心旌摇荡。

男人较之女人,从来多情者众而专情者寡。但在与生俱来的强大征服欲下,“大功告成”的那一刻,“他情”比“她情”要浓烈的多。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