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香霭云飘,氤氲旖旎,兰言诗半睡半醒间,感觉到了飞雪落在她的鼻尖,她睁开眼,望着屋顶,一切如常。
等睡醒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
屋子里温暖如春,蜜心坐在附近的椅子上绣着花,见她醒了,于是放下绣架,走到兰言诗面前说:“小姐,方才你睡觉时,夫人出门前差人送来了从吉木萨运来的新鲜羊羔子肉,可新鲜了,今晚要不要涮铜锅吃?”
“母亲去哪了?”
“唔,好像是去找刑部大人了。”
她爹爹一接到案子,便是不分晨昏地查案。倘若连续两日,她母亲便直接杀去她父亲干活的地方将人提回来。自从普渡寺回来,她也许久未见过父亲了,兰言诗寻思这两日她也该去找找父亲,将前世她知道的事,“无意中”向父亲透露一下,这难缠的案子就能迎刃而解了。
“嗯,那今完就吃个涮铜锅吧。”兰言诗想了想,又说:“叫上蜜果儿和田嬷嬷一起吧。”
“小姐,你要我们陪你一起吃?”
‘怎么了?羊肉太多了,我吃不完。”
“好呀。”蜜心甜甜地答。“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为小姐排忧解难咯。”
“对了,叫上程释一起。”兰言诗决定开始第一次试探。前世程释是服侍过她吃羊肉涮锅的,她有个习惯,喜欢吃熟一点的肉。而他确认为粉嫩带血的肉食用最佳。兰言诗因此让他吃了五盘老肉作为惩罚。
“啊?”蜜心忽然懂了:“他说小姐苛待旁人,小姐这么做,就是要以己度人,感化他?”
“谁说我要让他跟我们一起吃了?”
“啊?”蜜心又不懂了。
兰言诗喝了口茉莉清茶,神清气爽,口齿生香,她浅笑着说:“让他端菜。”
半个时辰后。
房间的红木雕花方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鲜切蔬菜和肉类。
肉有鲜切羊羔肉七盘,特供牛肉五盘,兔肉两碟,菜则有韭、莴苣、芋头、葱苗……
蜜心知道兰言诗嗜甜,特意准备了梅花汤饼,所有的菜品放在太后娘娘送的两套红白六瓣玉盘中,看上去精致可爱,让人食欲大增。
蜜心,蜜果和田嬷嬷端完菜了后,站在桌子旁,等着兰言诗发话,兰言诗伸手对她们说:“快来坐吧,我饿坏了。”
因为天色已经晚,兰言诗并未梳妆,长发简单地用兔毛发环扎成了双马尾,看上去年纪小些,多了些邻家的气质,像尚未及笈的小姑娘。
兰言诗发话了,蜜心也不客气,率先拿起了筷子,夹了片羊肉放进锅里,边涮边说:“小姐,您待会一会要尝尝我特别调制的麻酱,田嬷嬷教我的。”
田嬷嬷是沈瑶的乳娘,从西北一直跟到洛阳,沈瑶特地让她跟着照顾兰言诗,只是这些年,田嬷嬷的年岁大了,沈瑶便特许她一月休息半个月,她不在的时候,由蜜心全权负责香积院中的事宜。
蜜心则是田嬷嬷远房表亲的女儿,田嬷嬷膝下无子嗣,蜜心是个孝心的孩子,与田嬷嬷很是亲近。这些年,蜜心一直跟着田嬷嬷身边学习,也算是掌握了基本的管家之道。
“心儿,我要你办的事你办好了吗?”
蜜心自然记得,她低声回答:“小姐,已经让他洗净手在门外候着了,我立刻让他进来。
得了命令,程释走了进来。
他如今穿着兰家家丁的服饰,简单的暗蓝色衣服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短靴,在他的身上,就是格外的耐看。
程释的事,田嬷嬷听说了,她回来时已见过程释,这人沉默寡言,但干活从来不畏吃苦,再苦再累的活,他连眉头都不皱就去做,并且完成的完美无瑕,令人挑不出毛病。
原本她的假期还有五日,此次提前回来就是奉了夫人命令,回来监督此人的。
“程释见过主子。”他看到她扎着两个低马尾辫,用白茸茸的兔子毛团绑着,很是可爱。
“从前你跟着世子的时候,可曾伺候过他他吃火锅?”
“不曾。”
“很简单的。”兰言诗拿起筷子,指了指盘子里粉嫩嫩的羊肉,“我也不为难你,涮熟了就行。”
“知道了,主子。”
蜜心好奇问:“连肉都没涮过,那你以前都伺候程世子做什么啊?”
程释并没搭理蜜心,默默走到兰言诗身边,拿起银筷,垂首询问兰言诗:“主子想吃什么?”
他一靠近,她的心跳就开始加速。
“都…都可以……”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伸手去夹离自己最远的盘子里的羊羔肉,因此夹菜的手臂挨很近。在清汤香味中,她闻到了他的味道,与爹爹和程迦的不同,是一种很让人难以忘记的味道,除了少年的清冽味,还有一丝,令人不喜的异香,那异香太过妖冶,让人印象深刻,令她屏住呼吸。
这举止,说不上僭越,在场的人,除了兰言诗,所有人都没发现异常。
她们的目光都聚集在程释的手上。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均匀,这双手,天生像是提笔书墨,挥洒丹青的手……
更加引人注目的是,他手指手背上各式各样的疤痕,深的,浅的,有烫伤,有烧伤,有刀伤……绝对不是正常的家奴会经历过的事。
就连他手中的莲花纹银筷都比他的手要精致。
兰言诗对他的手习以为常,前世他常用这只手,做一些惹怒她的事。她知道他的手是这病态模样,但并未了解过他的过往。
她只知道这时他的腿是好的。
至于怎样变成这样的,那是在遇到她之前的事了,与她有什么关系。
程释将羊肉放入热腾的铜锅中,没煮一会儿,羊肉就变成了粉嫩嫩的颜色。
程释将它夹入了兰言诗的碗中。
她却迟迟不肯动筷。
他还是跟前世的做法一样。
程释笑了笑,说:“主子,羊肉涮成这样刚好,再多涮两下,就老了。”
连话都与前世一模一样。
兰言诗望着那粉嫩的羊肉,细小的□□里头似乎还夹着生血。
她没胃口。
“主子若是不放心,我先试一片。”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的声音温柔的语调。
蜜心,蜜果,田嬷嬷,各自夹了肉放进各自的铜锅里,边涮着边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两人。
蜜心见她家小姐迟迟不动,于是开口说:“小姐,我先替您尝尝吧?”
她伸筷子进了兰言诗的碗中,这举动让程释转头看向她,琥珀色的眸子像兽类一样,让蜜心感到莫名的心慌,像是被一道巨大的压力笼罩住。
“嗯,你替我尝尝。”兰言诗用赞赏的目光看着蜜心,见她嚼咽后,问:“如何?”
“还要再煮会儿,生了点儿。”
此时,不仅兰言诗看着她,程释也看着她,这俩先不说身份如何了,光是两张巨好看的脸,就看的蜜心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不过不同的是,小姐的目光是温柔和善的,而程释的,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她委委屈屈解释道:“鲜是鲜,就是再熟点儿好,女孩子怕血腥嘛……”
女孩子,怕血腥?
程释听到这话,眼里的瞬间散去,对兰言诗说:“我从前没伺候过女子,思虑不周,抱歉,我再为您涮一片,不带血的。”www.)
他处理得滴水不漏。
让她第一次试探铩羽而归。
等第二片肉涮好入碗,兰言诗没有再拒绝的理由,只能吃下。
程释很喜欢看兰言诗吃东西,她吃东西时很专注,一下一下细嚼慢咽着,像一只吃草的小兔子。让人想把天底下最好吃的,都送到她面前。
等她吃完,程释开口问道:“主子觉得如何?”
诚如程释所说,多涮了三下羊肉就变老了,但是,她吃起来心安。
听说吃生肉会让肚子里生虫!
蜜心看到兰言诗嘴角沾了花生酱,程释也看到了,他从袖口掏出了一方白色的绸帕,蜜心则掏出了一方水粉色的袖帕,同时递给了兰言诗,兰言诗的手顿在空中片刻,想也没想就选择了蜜心的。
蜜心得意地对程释扬了扬头。
这时,门口值守的丫头进门禀告,说是兰亭昭来了。
兰言诗听到这个名字,兴致去了大半,搁下筷子:“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身穿着茜色小银袄和宝蓝色八宝月牙裙的兰亭昭款款而来,她身后跟着子鱼丫头端着一方木盘,盘中放着着一壶酒。
“姐姐,听说你们在吃羊肉,我送酒过来给你助兴。”没等兰言诗开口,她继续说:“我知道你院子里不缺好酒,但这酒是我小娘亲自酿的,菊花酒,外头买不到的。”
“我院子里的事,你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兰亭昭解释道:“母亲也让人给我送了羊肉,只不过没有姐姐的多罢了。”
“有事吗?”
兰言诗发话了,蜜心便起身将酒收下了。
“前些日子在普渡寺时,姐姐还来陪我吃过饭,那晚回去了就大病一场,妹妹好生愧疚,今日特来赔礼了。”
“坐吧。”
“今日来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听说天外霞坊来了一批特别的衣料,许多贵女前去询问都被老板推了回去,姐姐,明日要不要去看看?”
兰言诗想兰亭昭定是有事,才会特地来找她,绝不是看布料那么简单。
“算算日子,也该去定制春衫了,妙邈,明日上午你随我去天外霞坊。”
兰亭昭离开前,眼神暧昧地看了一眼她和程释,笑眯眯地说:“这么好看的美人,姐姐你舍得让他做粗活啊?”
“你若喜欢,就赏给你。”
“多谢姐姐美意,我可不需要男人贴身伺候呢。”她本来还想出口嘲讽兰言诗两句,但是看见田嬷嬷在一边,就管住了嘴。
一顿饭毕,蜜心蜜果快乐地收拾盘子去了,唯有程释不肯走。
“还有事吗?”兰言诗问。
程释问:“如果她开口要我,你真的会把我赏给她?”
“是啊。”
兰言诗嘴上虽然这么答,但量她给兰亭昭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
“我怎么处置你,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她反问道。
程释看着她,眼中琥珀色的光芒暗了下去:“我是您的人。主子做什么决定,自然不用经过下人的同意。”
兰言诗想反驳那句,我是您的人,想来想去,似乎说得也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