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雨声,这一刹那都寂静了。
李光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祝安宁说了什么,他的思绪在这一刻凝滞。风声呼啸而过,卷起他的长袖,上面的银色云纹翻滚起伏。
他的目光怔怔落在祝安宁手中的玉佩上,化神期的目力很好,好到他能看清玉佩上细微的刻痕。每一笔刻痕的力度、方式都那么熟悉,他这些年里曾无数次细细揣摩,绝不可能认错。
祝安宁的玉佩,与当年少年送给自己的那块,一定出自一人之手。
“这是……玉衡刻的?”
李光寒听见自己怔愣的声音,他一向漠然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茫然。
祝安宁“嗯”了一声,把玉佩从腰间解下来,小心地放在贴近胸口的衣襟里。他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按了按心口,才抬起头,用一种冷然的眼神望向李光寒。
“骗了你,是我的错。”祝安宁淡淡道,“现在我说的都是真相,当年救你的人真的不是我……”
他话没说完,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看见永远脊背笔挺、宛如利剑一般的李光寒微微垂下头,指尖似乎不自觉地颤抖。灵力不受控制地涌出,搅动四周风雨。祝安宁离李光寒太近,被狂乱的灵力激的疼痛彻骨。
祝安宁忍不住跪趴在地上,手指用力扣进青石砖的砖缝,指甲劈裂渗血。他看着似乎一瞬间陷入癫狂的李光寒,想到刚刚李光寒说的话,还有对这块玉佩奇怪的态度……忽然生出了一个荒谬的猜想。
“当年救你的人……也送了你一块玉佩?”
李光寒猛地抬眸,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瞳。半晌,他伸出手,手心握着一块莹润的玉佩。
和祝安宁那块,如出一辙。
祝安宁愣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但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他浑身僵硬,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不知过了多久,祝安宁才突然仰头大笑起来。他被李光寒的灵力折磨的痛彻骨髓,可他笑得那么激动、那么夸张,甚至笑出了眼泪,忍不住咳凑。
“原来如此……咳咳……原来如此!哈哈哈!”
祝安宁全都明白了。
八年前,师兄曾去过凤梁。
师兄与自己在一起那段时间,也常常带着东西出门,不知做什么事。
师兄的心脉上有旧伤。
所有细微的痕迹,在这一刹那突然变的明朗。所有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黑幕被掀起,真相暴露在天光之下。
师兄就是当年救了李光寒的那个人。
师兄在凤梁不仅救了自己,还救了李光寒。
可惜,八年之后,自己忘记了师兄,李光寒也没有认出他的救命恩人。他们两个甚至做了同谋,用最无耻下作的手段,一起把本应该最珍视的那个人折磨的遍体鳞伤。
他们被殷玉衡所救,更是殷玉衡倾心以待的两个人,曾经奢侈地拥有了殷玉衡的真心。然后他们把那颗真心扔在地上践踏、肆意妄为的轻辱。把那个温柔谦和的人,伤到再也不愿回头。
祝安宁疼得打颤,笑得想吐。
“我是个傻子,把我的公子忘记了,”祝安宁眼中满是讥诮,“原来你也一样……连自己真正的救命恩人都认不出。”
“可你还是拥有他的喜欢!”祝安宁压抑不住语气中的嫉妒怨恨,“凭什么?你凭什么值得他喜欢?!”
“他那么喜欢你……为了你他什么都愿意做……他被你取血的时候该多疼啊……”
祝安宁语气中忍不住带上一丝哭腔。他恨自己,也恨李光寒。
最后他说不下去了。
□□的灵力刺入他的皮肉,深至骨髓,疼得几乎说不出一句话。可他还是勉强抬眼,向李光寒露出了一个冷嘲讥笑。
“师兄……已经走了……”
祝安宁断断续续说道。这句话让狂怒的李光寒骤然惊醒。
李光寒顾不上祝安宁,抬脚就走。
…………
国师府不远处的一座小亭里,沈离原已经等了很久。终于,他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他等到了自己想要的。
青年一个人从雨幕里走来,走的不快,偶尔还有几步踉跄。他右手不自然地下垂,可见是受了严重的伤。
真可怜啊。
被老师折磨、被师弟背叛……
很痛吧?
越痛越好,越绝望越好。别担心,我马上就会拯救你……彻底取代李光寒在你心中的地位,让你再也离不开我。
沈离原病态地笑了一声,深深呼吸几下,挂上完美无缺的、矜贵温和的表情,抬了一下手,示意小厮把他的轮椅推出去。然而身后却没有动静。
沈离原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小厮修为不错,已经被自己派去引开殷玉衡的身边人了。
沈离原脾气古怪,用的惯的贴身小厮很少。他克制住自己发火的**,随便指了一个侍女:“你来。”
侍女清丽的面孔闪过一丝恐惧,不敢反抗,小心上前。
沈离原没有多关注她,目光一直死死盯着殷玉衡。
近了……就是现在……
“殿下,”沈离原举着伞,温柔出声,“这么大的雨,怎么孤身在外?”
青年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认识的人,有些狼狈地抬头,露出茫然痛苦的眼睛。
“……沈公子?”殷玉衡怔怔道,忽然踉跄了一步,沈离原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手臂。
“小心一些,”沈离原柔声道,把伞往殷玉衡的方向靠了靠,“我在,别怕。”
殷玉衡仿佛愣住了,过了好久,他才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多谢……”
沈离原无声的笑了。
最绝望的时候,遇见那个对你说“我在”的人……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会忍不住去依赖、去靠近。
沈离原满足地想,再多靠近我一些吧。
“殿下似乎有些不适,”沈离原哄诱道,“或者可以先到我那里散散心?我……”
他话音未落,忽然脸色一变,猛地一侧头。
一道剑光劈开雨幕,贴着他的脸颊斩过。
一身玄衣的年轻人左手撑伞,右手提剑,在不远处冷冷望来。他的剑上燃烧着金色的火,雨水砸上去,便蒸腾起白色的雾。
“陆厌!”
殷玉衡抬头,那明亮的在雨中也不熄灭的火光,便映在了他眼中。黑暗如潮水般从身边褪去,他忍不住逐光而走,抬脚越过沈离原,向陆厌走去。
陆厌也在向他走来。
陆厌用伞笼罩在殷玉衡头顶,然后一把把人揽到怀里。这一瞬间,滂沱大雨,都被这一把小小的伞隔开。
“你骗我。”陆厌面无表情,语气颤抖,“你说好不受伤的。”
殷玉衡小声道:“我……”
“回去再和我解释。”陆厌闷声道,“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陆厌冷冷望向沈离原。
沈离原也在看着陆厌,他的手死死抓住轮椅扶手,太过用力,以至于骨节泛白。
陆厌敏锐地感受到对方对自己彻骨的杀意,缓缓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淡淡问道:“玉衡,你跟他走,还是跟我走?”
殷玉衡顿了顿,认真道:“我跟你走。”
陆厌脸色终于缓和,他挑眉看了一眼目露癫狂的沈离原,对殷玉衡道:“上来,我背你走。”
殷玉衡怔了一下,眉眼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张开双臂,抱住陆厌的脖颈,趴在他的背上。
沈离原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背影,没有出言阻拦。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然而轮椅扶手却一寸寸断裂,木屑刺入沈离原的双手,鲜血淋漓。
“陆厌……”沈离原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彻骨的恨意,“是我疏忽了,动手太慢了……怎么能让我的殿下身边还有别的碍事的人呢……你说是不是?”
身后侍女露出惊恐之色,颤声应道:“世子说的是。您要杀了他?”
“不,我突然想到,或许有更好的主意,”沈离原冷笑,“刚刚的金乌神火……他是妖族少君啊。”
沈离原满是恶意:“你说,殷玉衡和妖族皇权,哪个在他心里更重呢?”
…………
回到东宫,殷玉衡躺到床上,陆厌关上了窗。
风雨声被隔绝在外,灯火在身边燃起。
殷玉衡忽然感受到一阵久违的宁静。国师府的一切都远去了,他半闭上眼,按了按心口。
那里放着一支羽毛。
在这一刻,殷玉衡才感觉自己真正的放松下来。他扬起唇角,赶在陆厌开口之前,抢先道:“以后不会这样了。”
陆厌站在床前,“哦”了一声。
“你上次对我说,绝对不会再受伤。”陆厌俯身拉起殷玉衡的右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如果我去的再晚一些,你是不是打算偷偷自己把手腕接上,不让我知道?”
殷玉衡:“……”
陆厌闭上眼,半晌骂了一句:“骗子。”
“……以后我不再去国师府了,真的,”殷玉衡试图让陆厌相信,“你别生气了。”
陆厌抬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殷玉衡。
殷玉衡含笑回望。
陆厌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忽然有小厮前来禀告。
“殿下,国师大人在外等候。”
陆厌目光立刻转冷,哼了一声。
…………
李光寒站在回廊下,死死抓紧手中的玉佩。
心中情绪翻涌,几乎让他维持不住表情。他抿紧嘴唇,压抑着心底的惊涛骇浪。
“已经差人去禀告了,还请大人稍候。”一位老太监恭敬道。他目光落在李光寒手中玉佩上,便笑道:“这不是殿下刻的玉佩么?”
李光寒目光一凝,侧头看向老太监,
老太监见他在意,便解释道:“老奴在宫里待的时间长了,也算看着小殿下长大的。殿下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最喜欢刻这些东西。不过从凤梁回来后,便刻的少了。”
“凤梁?”李光寒怔怔地念着这个地名,“他……他是何时去的凤梁?”
老太监不知李光寒突然问这些是做什么,回忆了一下,答道:“应当是八年前,小殿下十三岁的时候。那一年还发生了凤梁血奴案,您没听说过吗?”
……八年前。
李光寒闭上眼。是啊,他怎么就没注意过呢?
原来……殷玉衡才是当年那个救了自己的小少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