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寒呼吸一滞。
这些年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此刻便成了反刺向他的利刃,搅的他五脏六腑痛苦不堪。
“……别多想,”李光寒苦涩道,“好好养身体。”
殷玉衡沉默一会儿,推开他。感受到殷玉衡的抗拒,李光寒怔怔松开手:“玉衡……”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么仰慕他的大弟子,开始排斥他的碰触?
没等他想明白,他便听见殷玉衡平静的声音:“不论您今天是为了什么来找我,都无所谓了。我也有事情想对您说……”
李光寒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殷玉衡起身下床,一身中衣,墨发披肩,衬得他纤细瘦弱。然而他眼神沉静,犹如一片幽深的湖。他看了李光寒一眼,就要跪下,却被李光寒一把扶住。
“你做什么?”李光寒沉声道,“身体不好,还不好好躺着?”
殷玉衡抿了抿唇,也不执意下跪,踉跄一步站直,垂眸道:“这件事,我也曾与您说过。”
“不肖弟子,自请离开国师府。从此之后,不再与您做师徒。”
话音落下,一室寂静。
李光寒扶着殷玉衡的手忍不住微微用力,在殷玉衡皱眉的下一刻,又立马放松力道。
“……我不许,”李光寒声音沙哑,“我不许。你父皇把你托付给我……”
他想起自己是怎么对待殷玉衡的,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殷玉衡扯了扯嘴角:“当年,得知可以成为您的弟子,我真的很高兴……那时候,您在我心中,是追求剑道、心怀苍生的神君。我一直朝着您的样子在努力,我想有一天,您也可以为我而骄傲。”
“可是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有点失望。”
殷玉衡抬起头,看向李光寒。
失望。
这两个字犹如最锋利的剑,让李光寒浑身血液冰凉。
李光寒想要说话,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如何挽回。
他确实不是光明磊落心怀苍生的正人君子,他对殷玉衡做的事无论谁都会觉得过分。事实在眼前,不容辩驳。
李光寒一向从容镇定,从未觉得如此慌乱过。他想说,如果你想,我可以是心怀天下的正道君子……我可以成为你心目中的样子,可以做你期待的事,不要用这种失望又疏离的眼神望着我,好不好?
你是我的救赎,我的光。如果连你也对我失望了……我行走在这个世间的意义,便也失去了。
不要厌弃我。
从心底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李光寒觉得比当年蓬莱岛上,他被同门围攻时的心情还要痛。他两眼布满红血丝,声音暗哑:“玉衡,从前是我错了……我都可以改,我会对你最好……你不喜欢祝安宁,我便不让他再出现在你眼前;每个生辰,我都陪你过;你喜欢的东西,我拼尽一切也会寻到;我给你找恢复身体的方法,陪你练剑,陪你做任何一件你想做的事……”
“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
李光寒声音近乎乞求。对于名满天下化神剑君来说,世间几乎没有人能让他低头,更无人能让他说一句“对不起”。但是面对他的少年,他心甘情愿弯下脊背。他本就是少年从泥泞里拖出来的,也可以为了对方,再次低到尘埃里。
殷玉衡似乎为他的话有些惊讶,但还是摇了摇头。
李光寒僵住了。他脑子很乱,无数个念头匆匆滑过,他忽然抓住了其中一个。
“……我曾经救过你,是不是?”
李光寒不知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说出这句话的。就像溺水之人抓住的一丝稻草,他来不及深思,来不及细想,只能拼力增添自己的筹码——他不能,决不能让他的少年离开他的身旁。
殷玉衡抬眸,略略沉默,最后轻轻点头。
“……是。您的救命之恩,我也一刻未曾忘怀。”
李光寒拉住他的手,低声道:“就算是为了这个,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
殷玉衡没有说话,愣愣看着他。
“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李光寒试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可他实在不常笑,笑起来有些僵硬。
……
李光寒看着殷玉衡睡下,才转身离开屋子,面色有些疲惫。
陆厌还在廊下,靠在柱子上看雨。听到门开的声音,微微侧头。
李光寒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他暗暗告诫自己,决不能再做让玉衡不高兴的事。
李光寒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他回头望向陆厌,刹那间,无形的灵力散开,笼罩了二人之间的一小片天地。
连院中的雨,下落的速度都变的缓慢。
化神期的一个眼神,便可令风止雨避。
陆厌一双星眸微冷,挑眉而望。
“你既然留在他身边,就好好照顾他,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李光寒淡淡说道,“他伤在心脉,情况严重,当务之急是阻止伤势进一步恶化。这段时间,我会想办法。”
陆厌心想,这还用你说?之前阿衡伤的那么重,也不见你的影子,现在来惺惺作态。
陆厌实在不想和李光寒搭话,闭眼不语。
李光寒也不想多说,转身离去。出了东宫,他又想起一个人。
祝安宁。
一想到自己曾为给这个骗子治伤,伤害了殷玉衡,李光寒心里满是恨意。
……如果取出这个人的心头血,通过当初那个方法,能不能治好玉衡心脉上的伤?
李光寒仔细思索了一番,却意识到,世间没有第二个人,拥有殷玉衡那样纯净的灵脉和心头血。别说祝安宁,连他自己的血也不行……
李光寒闭上眼,深深呼吸。
如果实在找不到办法,他便先用自己的心头血……虽不能治愈,至少可以稍稍缓解。
为了他的少年,他做什么都可以。更何况,他活该为此赎罪。
……
殷玉衡躺在床上,根本没睡着。
“你看,我说过,心脉受损不用急,有人会帮忙想办法,”殷玉衡悠悠道,“急的是他。”
小白敬佩道:“您比较厉害。说起来,我还以为您会坚决和他断绝关系。”
“迟早的事,不过也不用逼太急,免得他一个想不开心魔爆发。我现在还用的到他呢,”殷玉衡微微笑了笑,“何况钝刀子磨人,更痛。”
给一点希望再收回,想必能更刻骨铭心。
小白:“……”
忽然感觉李光寒有点惨,落在衡哥手里。
殷玉衡翻了个身,想叫陆厌,却又有人来禀告。
“祝安宁在外面跪着?”殷玉衡轻轻皱眉。
老太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心里也苦,不知国师府的人今日为何不停上门。老太监不了解内情,但祝安宁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师弟,他也不敢怠慢,便匆匆来禀告。
“本来是想请祝公子进来等的,但祝公子执意不肯,偏在宫外跪着,”老太监苦着一张脸,“我说这样影响不好,祝公子才起来,却又跪在了院子里。”
殷玉衡挑眉,心想祝安宁如今倒是乖觉。
看来教育孩子,有时候还是要狠的下心。
“去看看吧。”殷玉衡叹了口气,草草披了一件衣服。一出门,就对上了陆厌谴责的眼神。
“……一起去?”殷玉衡默默把衣服整理好,走到陆厌身边,“怎么这么不高兴。”
“现在你倒是不去国师府了,”陆厌低声道,“他们却不停往这里跑。”
听出陆厌的不满,殷玉衡哑然失笑。
“好,以后让他们少来,”殷玉衡眨了眨眼睛,“听你的。”
陆厌:“……”
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进谗言的奸臣,殷玉衡就是那个昏君。
祝安宁果然跪在雨中。
祝安宁不知已经淋了多久的雨,脸颊通红,似乎在发烧。但他不敢起身,强撑着跪直。
浑浑噩噩间,有人停在了他身边。
祝安宁猛地抬起头,看见殷玉衡撑着伞站在他面前。
祝安宁身子晃了晃,喃喃道:“师兄……”
殷玉衡叹气:“你来做什么?”
听见殷玉衡的声音,祝安宁的眼眶立刻红了。但是他不敢让泪水流出来,害怕惹殷玉衡厌烦。他浑身被雨淋得发冷,声音也打颤:“师兄,你让我回去,可,可我没地方去了……”
国师府回不去的,李光寒恨不得让他死。
师兄也不要他。
李光寒离开后,祝安宁在雨地中茫然了好久,最后还是跌跌撞撞的起身,走到了宫门前。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依赖公子、依赖师兄。他知道师兄厌他,不想看见他,可他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他无家可归。
听不到殷玉衡的回音,祝安宁仓惶道:“师兄,我真的有用的,我可以有用的……”
说到最后,他又带上了哭腔。他咬牙,把泪水忍回去。
他终于听见殷玉衡的叹息声。
“你走吧,”殷玉衡淡淡道,“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师兄了。”
祝安宁愣愣望着殷玉衡。他浑身发抖:“公子……”
“我不是你的公子。”殷玉衡垂眸,“你已经大了,不是孩子了,天地之大,总有你可去的地方。走吧。”
祝安宁愣了一会儿,才彻底反应过来殷玉衡的意思。他惊恐地膝行了两步,想要离殷玉衡近一点:“师……”
不,不能叫师兄,也不能叫公子。
他曾经是殷玉衡特别偏爱的那一个,但现在,所有的偏爱和特权,都已经被收回。
“殿下……”祝安宁绝望哀求。
“走吧。”殷玉衡又重复了一遍,“以后不要再跪别人了。”
祝安宁颓然低下头。半晌,他缓缓起身。
“我,我明白了。”
祝安宁深深地看了殷玉衡一眼,终于转身,一步一步,缓慢地向门口挪去。最后,宫门在他背后关上。
祝安宁背对宫城,面朝大雨。
他其实知道,师兄是不会收留他的。他拼尽全力也要来这里,只是想最后看师兄一眼。
他怕,从此便没有机会了。
祝安宁怅然地向四周望了望,最后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向前走去。
——如果不能留在师兄身边,那么整个世间,与他又有什么分别呢?
……
殷玉衡撑着伞,站在雨中。
半晌,他才轻叹:“……罢了。”
他吩咐身边人道:“找人看着点,他最后去了哪里,回来告诉我。”
交代了几句,殷玉衡扭过头,望向不远处的陆厌。
“陪我出去走走吧?”
陆厌沉默点头,接过他手里的伞,给他塞了一个手炉。
殷玉衡笑了笑。
两个人并肩,走在朝歌的街道上。一路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这场雨真大啊,下了真久。”殷玉衡忽然感叹道,“也该停了。”
“该停了,”陆厌认真看了看天,“你也可以休息休息了。”
殷玉衡脚步一顿,扭头望向陆厌。
玄衣少年也看向他,二人目光交汇。
陆厌平静道:“你最近,一直很累。”
“不仅仅是因为受伤。”
“你的心一直很累,”陆厌抬起手,摸了摸殷玉衡的脸颊,“我不喜欢你见李光寒,不喜欢你见你师弟……不仅仅是因为我不喜欢他们。你每次见过他们,都很疲惫。”
“你是真的会在意他们。”
人行于世,谁能真的无情?入戏太深,偶尔也会分不清楚。因为有过一丝期待,所以失望时,也是真的失望。
“我不太会说话……我只是,想让你轻松一点。”
四周雨渐渐小了,水珠从伞面滚落。
殷玉衡垂眸笑了:“陆厌,你对我的了解,到底有多少啊?”
剧情里面也没写,你这么会察言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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