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山顶的高级餐厅。
璀璨的都城夜景,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映进来,细碎地宛如散落的宝石,明明晃晃模糊在一起, 远远看上去, 像是水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
这里的服务员都经受过良好严苛的训练,走路无声无息, 礼节一丝不苟,躬腰说话轻声细语。
今晚餐厅被包了场。
金主在场,服务员们更是严守规矩。
就算看到客人红肿的厉害的嘴唇, 也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自然地微笑退下。
银叉撞在盘子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
钟予傻傻地切着牛排。
一向用餐礼仪极为优雅的贵族少爷,现在发梢凌乱,一张精致的脸麻木着没有表情, 动作僵硬又机械,像是被上了发条的人偶, 只是按照程序木木地进食用餐。
一块牛排被他切得七零八落,可怜极了。
饭吃到了一半,钟予还是没有缓过神。
对面的苏蓝,反而神态很自然。
女人云淡风轻地拿着红酒, 偏着头看着窗外的夜景, 时不时抿上一口。
她本来随意盘起的长发早就在之前学校里的时候就被碰乱, 披散了下来。乌黑的发尾扫在她光裸的手臂后侧,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着。
钟予就呆呆地盯着她的头发, 一眨不眨,整个人僵直了。
“——怎么了?”
苏蓝的声音传来。
“要我帮你切吗?”
钟予一惊,这才恍神回来一点, 连忙摇头,垂下了眼,自己开始动刀叉,“不,不用……我自己来……”
“我自己来……”
可怜的牛排继续挨刀。
多汁的红肉被送进嘴里,钟予麻木地用牙齿咀嚼,又慢慢吞咽下去。
他现在什么都思考不了。
脑海里,全是两个小时以前,那个狭窄的杂货间。
黑暗里触觉和听觉更清晰。
气息的交换,喉结被她用手抚摸着,他气息不顺,断断续续,被压在墙上仰着头跟她接吻。
她的手强硬地制着他的脸,钟予大脑一片空白,被动地承受着她的亲吻,唇齿被撬开,舌尖缠绕,她的气息蛊惑又不容拒绝。
钟予只感觉自己烫得快要融化,思维停滞,都在嗡鸣。
直到她说,钟予,呼吸。
喉结在她的手掌之下滚动了一下。
钟予这才感觉自己的意识恍惚回来了一点。
原来他下意识屏了气。
一张脸已经通红滚烫,不知道是因为窒息,还是因为过度的紧张。
空气又重新灌入气管,他小声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了声谢谢。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但是大脑已经宕机了,钟予怎么都想不出来还应该能说些什么。
于是他又傻傻地仰起头,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苏蓝顿了一下。
那么昏暗的光线里,她却能看见他说话时候唇间若隐若现的湿红舌尖,微肿的唇上带着微弱的水色。
他的眼神慌张又无措,眼睫乱颤,像是迷失了方向的小猫,无助地在她怀里蜷成一团,还在发抖。
“对不起。”
他又轻哑道,声音带着颤抖,“我没有怎么……亲过……已经忘了……”
上一次,还是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
“忘了?”
黑暗里,任何声音都很清晰。
他的气息又热又烫。
于是钟予的脸被用力抬起,她的吻又落上来了。
吻仍然强硬又极具攻略性,钟予后背紧贴着墙壁,仰着头青涩地回应,精致形状的喉结在她的指腹下断续地攒动,他努力地吞咽着。
最后两人身侧的塑料摩擦哗啦啦的声音还是太过吵闹,走廊里传来了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
清脆的钥匙声响起的时候,苏蓝猛地撤开了身。
她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他们似乎交涉了什么,苏蓝解决一切回来的时候,钟予已经身体瘫软,茫然无力地滑坐在了墙角。
门打开,映进来的那一扇细窄的光线,正好落在他的侧脸上。
钟予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彩色艳丽的花球中间,脸上红晕漫布,眼眸还在失神。
他呆呆地抬起头,仰视她。红肿的唇瓣鲜嫩欲滴,还带着水色,像是被人采撷摘下的玫瑰。
……
现在也是这样。
苏蓝的目光,落在对面正在麻木地切牛排的钟予身上。
他好像不知道,现在他刀叉下的那块肉,已经被他翻来覆去切了好几次了。
矜贵优雅的玫瑰,现在散乱地乱七八糟。脸上表情怔忪僵硬,耳侧后面的头发还有一缕微微翘着,自来卷的发梢弯弯地卷起。
衣领也还凌乱。
白皙漂亮的手握着刀叉,都在微微发抖。
苏蓝手指在自己手中酒杯的杯璧上无意识敲了两下。
她放下杯子,抽走了他手里的刀叉。
“……苏蓝?”
在钟予愣愣的目光里,服务员又无声无息地上来,给他端上了一份新的牛排。
这回是全部切好的。
钟予一下抬眼看向她,整张脸又惊地红透了。
“苏蓝,我……我可以自己切的……”
苏蓝目光扫了一下被撤下去的那个盘子,牛排已经都快被银刀切得惨不忍睹。
“嗯,是吗。”她悠悠道。
钟予也看见了。
他垂下眼睫,不说话了。
乖乖地拿起了新的银叉,叉上切好的肉,默默地吃起来。
叉子送进嘴里,他的唇还红肿着,下唇边缘有一道小小的血痂。
她咬的。
苏蓝目光在那处停留了一会儿,微微向后靠了靠身子,靠在椅背上,手里的红酒随着动作,在杯子里轻轻地晃悠。
酒液沉沉,玻璃杯上映出窗外夜景的细碎的光,酒红色与亮色交织,绚丽又烂漫。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没有怎么说话。
漆黑的车穿行在车水马龙的路上,窗外的霓虹色彩静谧。
钟予手撑在座椅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紧。
他悄悄地转过脸,去看身侧的女人。
苏蓝正侧着脸,看向窗外,淡金色的眼眸微敛,映着夜色,唇角随意地弯着,看上去非常自然。
看上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钟予轻轻咬了下唇,唇上带来的微微刺痛,让他知道之前的一切不是他幻想出来的……
苏蓝吻了他。
要不是唇还轻微地肿着,他的头发和衣服还凌乱,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跳动,钟予都几乎要相信,那个黑暗狭窄的杂物间里缠绵极致的亲吻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觉。
但苏蓝……
苏蓝看上去……好平静。
她在想什么?
钟予不安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之前她是一时兴起……所以才亲了他吗?
只是短暂地……
短暂地跟他亲密了一下……
钟予小心翼翼地凝视着她的侧脸,
目光又垂下,移向她放在身侧座位上的手。
座椅上,她的手跟他的手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如果只是一时兴起……
她后悔……亲了他吗?
心底的不安慢慢地扩大,加深,有一阵钝钝的抽痛抵在胸膛里。
钟予有些害怕。
窗外的夜色朦胧又深。
他忽然惊地意识到,一天要结束了。
钟予想起小时候听过的童话。
午夜里钟声远远敲响,一切漂亮的外表都会褪尽伪装,回到最初的原点。
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跟她仍然没有任何关系。
就像是终场的烟花,绚烂的色彩散入夜空,一切归于寂静,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是两条平行线。
苏蓝……是这么想的么?
车停在钟家主宅门口。
钟家的管家佣人早就得到了指示,不会在门口候着。
空空荡荡的门廊之下,只有两侧昏黄的灯光孤独地映照着,在花纹精致繁复的大门前铺洒下柔和的光线。
钟予被她一路送上台阶。
走到门前,他站住了。
停顿了下,他转过身,面对向苏蓝。
苏蓝注视着他,两人站得很近,钟予从她的脸上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他咽了咽嗓子。
嗓子里干涩又疼。
“谢谢你……陪我一天。”
钟予低低地道,“我过得很开心。”
说话的时候,他唇边那一处小小的血痂,让他看起来无助又脆弱。
密长的眼睫低垂着,轻轻颤抖,在脸上撒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苏蓝没有说话。
“这是我过的……最好的生日了。”
钟予的声音很轻,慢慢地散在风里。
“苏蓝,之前,在北山森的时候……”
“我知道,你平常一直也很忙,是因为我的问题……为了让我好好听医嘱养病,让我身体恢复起来,你才也陪着我一起,去北山森呆了一个月。”
“那一个月,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做那些冲动的事了。”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让身体好起来,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苏蓝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她微微蹙起眉,开口,“钟予——”
“等一下,苏蓝,你,你别说……”
钟予抿了抿唇,长睫微颤,他抬起了眼,直视向苏蓝,眼圈已经红了,他小声地哀求道,
“我知道,我知道已经结束了。你别说出来,好不好?……”
他不敢去听她要说的话。虽然知道了结果,但他仍然不想要从她嘴里听到那句话。
“别让我听见你这么说……”
他带着克制的哭腔,鼓起了全身的勇气,闭了闭眼又睁开,才终于说出口,
“对不起,苏蓝,你对我这么好,我不应该再任性……”
“以后,以后……以后我可以去你参加的宴会吗?”
“我不会自作主张的,也不会跟你说话……我会装作不认识你,就很远地看你一会儿,可以吗?”
钟予的哭腔断断续续,他仰着脸,祈求地望着苏蓝,睫毛都被泪水打湿,
“我保证……我不会打扰你的,就让我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的,别人不会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只是……只是很想偶尔见上你一面……”
“苏蓝……可以吗?我可以也去……那些宴会么?”
他就这么直直地凝视着她,没忍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眼尾被泪水沾湿得绯红。
他哭得脆弱又单薄,像是一阵风都能伤害他。
“你不需要和我说话,也不需要理会我,就当我不存在就好……”
“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保证……我保证我会很乖,我很听话的……”
“我一直很听话的……”
夏末里的夜风微凉,吹拂着他的头发,乌黑的发梢被泪水濡湿,贴在他的面颊上。
钟予哀求地望着她,脸色苍白,眼尾却湿红地厉害。
“苏蓝……”
回答他的是她上前一步的靠近。
微弱沙沙声的夜风里,他被拉进了她的怀里。
他哭着被她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