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蓝这一天心情还算不错。
她刚跟主设计师心平气和地吃完了一顿午饭, 对于对方额头上隐隐冒出的汗水视而不见,又微笑着强调了一下自己需要收到东西的日期。
苏蓝:“一个月。”
设计师:“这,我们会尽量……”
苏蓝:“‘尽量’不是一个决定词。”
设计师被对面黑裙的女人盯得心底发慌, 深呼吸了很久,勉强道,“额饰可能有些困难。您需要的钻石量太大, 我们需要从联邦各地安排安保措施送来再定做……”
苏蓝听了一会儿, 问:“戒指呢?”
“戒指, 戒指近期就可以。”
终于有题能答了,设计师松了口气,“我们已经完工一半了,您需要的话, 最快这两天就能给您看成品。”
对面的女人微微一笑。
苏蓝从建筑里出来走了半条街了,设计师还弓着九十度的腰在自家家门口目送她远去。
拦了辆车,苏蓝坐进后车厢。
钟予刚回她的消息,手机震动了一下。
钟予:【是……这样吗?】
钟予被她哄了半天,停顿了很久,才乖顺地给她发来了张他手的照片。
钟予:【为什么要拍手?这样可以么?】
苏蓝懒洋洋地点开, 不禁唇角翘起。
照片上的那只手对着室内的灯光,白皙又纤长, 骨节分明,像是艺术品。
苏蓝的目光在他的无名指上轻轻扫过。
戒指。
戴上去应该很漂亮。
【真漂亮。】
苏澜诚心诚意地夸奖:【我只是觉得你的手好看,想多看两眼】
对面忽地不回了。
过了好一会儿, 才发回来两个字。
钟予:【谢谢。】
苏蓝都能想象到他脸红着回消息的模样。
好乖。
苏蓝又问了些别的:【你已经到地方了么?】
钟予:【嗯。】
苏蓝:【那你先忙吧, 之后再说。】
钟予顿了顿:【好。】
两天没见到钟予了。
苏蓝微微眯起眼看向窗外,景物正在飞速倒退。
他离开前的那次,钟予去了她的公寓。
苏蓝记得, 那天钟予掉眼泪掉得厉害,身体都被反复折腾得软得要命,却一直缠着她怎么都不肯松手。
越欺负他,他哭得越厉害,但手又抱得更紧。
“又不是最后一次做了。”到最后苏蓝都难得良心发现,无奈地抓住他痕迹遍布的手腕,“等你回来,我们还可以继续,你都累成这样了,放心,你不在的时候我不会去见别人……”
她哄着他,试图将他从自己身上拽下来,想要带他去洗澡。
但钟予泪水迷蒙,黑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他咬着唇摇头,只是跟她哑哑地求道,“要我,好不好?”
于是浴缸的水又溅了一地。
钟予的唇又软又热,他像是想要感受她的存在一般,急切地想要被占有,被填满,被顶撞,然后呼吸起伏之间,他献祭一般地仰起优美的脖颈,任她索取。
窗外暴雨磅礴。
苏蓝却感觉漫山遍野的都是玫瑰香气。
苏蓝抱着钟予睡得很沉,早上醒的时候,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起来了。
明明前一天还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她醒来,钟予已经换好了衣服,乖乖巧巧地在门边跟她说早安。
她洗漱完出去,发现钟予又已经换上了围裙,给她端上来了做好的早饭。
温柔又恬静的黑发美人垂着眼,小心地将餐盘放到她面前的桌上,木盘碰撞,发出轻巧的清脆一声。
手因为脱力,都有些轻微地颤抖。
苏蓝惊讶地看他忙碌。
一切都自然又细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开始准备了。
“我不知道你起来会想吃哪一种……所以都做了一份。”
钟予穿着件浅色的围裙,脖颈上还带着她留下来的红痕。
苏蓝在他身后系带的蝴蝶结上盯了一会儿,才低头去看他手里托着的早饭。
色泽鲜艳的班尼迪克蛋盛在烤得脆香的吐司上,嫩黄的荷兰酱浸满了酥脆的吐司,刚端上来就香气浓郁,令人食指大动。
钟予又双手端上来一个白瓷小碗,里面是她熟悉的香菇鸡茸粥,热气袅袅。
“粥熬了很久,另外的是刚做好的,苏蓝,你想先尝尝看吗?”
他轻轻抿唇冲她笑了一下,浅笑盈盈。
苏蓝有些恍然。
超市的购物袋还放在走廊,是她公寓楼下超市的牌子。
钟予早上起来,自己去买的食材?
“你多早起来的?”
钟予顿了一下,“也不算很早。”
“你自己去买东西,又处理食材又做饭,这些至少得花上个几个小时吧?”
苏蓝捏起他的围裙一角,将他拉近到跟前,手指摸上他眼下淡淡的倦色,微微蹙眉,“昨晚你才睡多久,那么累还做饭,不要身体了?”
钟予乖乖地低下头任她摸,长睫轻微地颤动,“……下次不会了。”
“要很久见不到你,苏蓝,我想……你能多记得我一点。”
贴得很近,他微微撩起眼,眼眸目光和她对上,眼尾的泪痣漂亮极了。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稍微大胆了一点。
钟予凑上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像是讨好。
亲完了,他也并不撤开身子,就借着这样很近的距离,轻声问,
“苏蓝,我离开的时候……能不能给你打电话?”
“一周一次……就可以了。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的眼睛在她点头之后,像是点燃的明灯一般,亮了起来。
视线扫到一旁的餐盘。
“啊……好像有点凉了。我去重做一份……”
“不用。”
他的手腕被她握住,苏蓝把钟予拉到了腿上坐着,手指随意地绕上了他身后围裙系带的蝴蝶结,一圈一圈。
“我们玫瑰这么贤惠,做事情也应该有始有终,你说对不对?”
她把叉子塞进他手里,“握住。”
“不用重做了,这份就挺好的。”女人轻轻笑起来,“你喂我吧。”
最后一顿饭吃了特别久,钟予被摁着腰压到餐桌上的时候,除围裙之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眼睫都抖得厉害,最后小声乞求挣扎道,“能不能……能不能反过来……”
“正面?为什么?”
钟予不说话了。
他见她松了手,自己撑着手臂转了过来,挺起了胸脯,他避开话题,拉过她的手,“苏蓝,你不是喜欢么?”
两人的手交叠,她的手被拉进围裙胸前的布料底下。
钟予就这么乖乖地喂完了她一顿早饭。
最后说好的白天就走,钟予在她家里睡到晚上,才勉强恢复了点精力。
走的时候,苏蓝把他送上车前,钟予又轻轻拽了下她的袖子。
“苏蓝,如果我做错了一件事情……”
他咬了下唇,“你能不能不要怪我?我会努力都弥补回来的。”
“什么事情?”
苏蓝随口问。
过了一会儿,见钟予垂着眼没说话,她想了想,“那得看是哪种事情。”她掐了下他的脸。
像是联姻,就不可以。
手下钟予的脸的皮肤细腻,“电话不要一周一次了。我会经常打来查你岗的,知道了吗?”
钟予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可以不接我的电话。”苏蓝又重复了一遍,钟予的脸太好摸,她有点爱不释手。
想到一段时间摸不到,苏蓝内心还有些遗憾。
钟予上车离开的时候,还从车窗里眼巴巴地回头望她,车子启动了,他还就那么一直望着。
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看起来格外可怜。
车最后消失在街尾,卷起几片路上枯黄的落叶。
收回视线之前,苏蓝缓慢地眨了下眼。
是她看错了?
钟予好像哭了。
从记忆里醒来,苏蓝坐的车正好驶到了一个路口。
她看了眼钟予最后给她回复的“好”,摁熄了手机屏幕。
钟予最近在做什么?
贵族虽然清闲,但时不时还要去领地一趟。苏蓝虽然理解,但总有些不耐烦。
钟予最后透过车窗看她的那一眼,泪眼朦胧。
莫名地让她……有些奇怪地心烦意乱。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
咚咚。
忽地,有人挎着篮子敲了她的车窗。
“小姐,您要买花吗?”有人探着头问。
在治安管理极好的都城,这算是极为少见的事情。
司机眉头倒竖,刚想斥退人,就听后面的女人降下了车窗玻璃。
她似乎停顿了一下,向外问了一句,
“你有玫瑰吗?”
最后,苏蓝捧着那一束玫瑰花,走进了苏家大门。
苏梓本来兴高采烈地迎上来,但看到自己姐姐手里的玫瑰花的时候,脸色就僵硬地垮了一瞬。
“姐……”
苏梓偷摸摸溜到苏蓝身边,看着她将玫瑰花枝放进了空的花瓶里,心虚道,“家里也有花园,我们剪几支别的插进来不好吗?”
“你看这玫瑰,都有点蔫了,花瓣还有些破破烂烂的,明显都快死了。你在哪里买的?”
“家里花园里有好多蔷薇,长得也差不多……痛!”
话没说完,就被自己姐姐屈了手指,弹了下脑门。
“别乱说话。”
苏蓝插好了玫瑰,捧着那个瓶子,将脸埋进去轻轻嗅了一下。
甜香的玫瑰味便充盈鼻间。
不过苏梓说的没错,这束花的确快死了。
苏梓跟着她的脚步上楼,一直走到她原来在苏家的房间。
“姐姐不住下来吗?”
苏梓睁大眼,揉了把自己的红发,充满希冀地问,“不如你回来住吧?我们还像小时候那样,可以每天相处,你工作我也不会打扰你……”
苏蓝推开门。
房间里面的陈设还跟她记忆里的一样,许多在她“死”后从钟家搬来的东西也被分门别类地细致地摆好了。
苏蓝顺手将花瓶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她拉开了旁边几个柜子的抽屉,翻找了几下。
“我原来在钟家的东西都在这儿?”
她又开了几个抽屉。
苏梓点头:“衣服和大的装饰品在储藏室,小件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是么。”
“怎么了?”苏梓茫然了一下,也踏进来,“姐姐,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找。”
“戒指。”
“什么戒指?”
“结婚戒指。”
“结婚……”
苏梓吓一跳,“什么?!”
他的分贝一瞬间太高,苏蓝皱了下眉。
她正蹲在一个柜子前,闻声转过脸来,“你知道在哪么?”
苏梓嗫嚅了几下,“姐姐……你原本……不是,不是从来都不戴那个戒指吗?”
戒指属于旧世的传统,新世联邦之后,很多新人已经不会再戴戒指了。
苏蓝和钟予当初的婚礼排场盛大,所有环节面面俱到,他们自然每个人也有一枚戒指。
但苏蓝从来没有戴过。
也算符合新世习惯,从来没有人说这件事的闲话。钟予那时候也很配合她,她说没必要戴着,他的那枚,就也从来没出现在他手上过。
现在的苏蓝忽然想起来这件事。
她想找到她那枚戒指。
“那枚戒指……”
苏梓有些吞吞吐吐,手指绞在一起。
苏蓝眯了下眼,“说话。”
苏梓从小就最怕她这个眼神,眼睛一闭,干脆地说了出来,“我……我给姐姐整理东西的时候,看到那个戒指,我就想反正姐姐也不喜欢……”
“你扔了?”
“没,没有!”苏梓赶紧道,“我就……我就在收其他东西的时候,顺手一扔也扔进了储藏室……”
在苏蓝的目光之下,苏梓又结巴地补充了一句,
“……没带盒子,直接扔的,”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苏家的储藏室尤其大,他们的父亲又是个品位不佳的狂热收藏家,将整个储藏室堆叠得满满当当。
在这个储藏室里找戒指,大海捞针。
苏蓝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叫人来,一起找。”
那是钟予原来送她的。
等见到他,她还想给他看看。
苏家的佣人因为这件事情,全部放下了手里的活,一齐涌入储藏室去找东西了。
苏梓小脸煞白地跟在苏蓝身后,见自己姐姐眼神瞟来,身体颤了一下,也跟着加入了找戒指的队伍。
手机震动传来。
是钟予。
他居然主动打电话了?
苏蓝顿了下,接了起来。
“玫瑰,怎么了?”
不远的苏梓一惊,找东西的手都停了停。
电话对面没有声音。
苏蓝疑惑地又看了下手机,的确显示通话中。
储藏室里信号不是很好,苏蓝不确定他有没有说话。
她往门口走了两步,又问道,“玫瑰?”
这回过了一会儿。
对面传来了钟予的嗓音。
他的声音很轻,还有点哑。
“苏蓝……”
“怎么了?”
又是一阵无声。
苏蓝等了几秒,干脆地走出了储藏室的门,来到走廊上。
“钟予……”
没等她开口,钟予说话了,“……没什么。”
“我只是……”
他轻轻顿了顿,努力地压下自己的情绪。
“我只是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的声音?”
对面笑了起来,女人的笑声传来,“现在不是听到了么?怎么了玫瑰,这么想我?”
“……嗯。”
钟予轻轻点头,“很想你。”
他坐在病床上,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温度是温热的,隔着皮肤和衣服传来。
他怀着和苏蓝的孩子。
女人的轻笑声还在耳边,她心情很好一般地跟他说着话,钟予时不时回应一声。
医生刚刚才从病房里离开。
钟予抬起眼,看着被风吹起一角的窗帘,怔怔地睁眼望着。
眼泪落下,毫无知觉。
几分钟前,医生说的话还在他的耳边。
“钟少爷……您真的确定吗?”
医生不忍道,转过了屏幕,把画面指给他看。
钟予刚要说出口的“确定”,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慢慢咽在了嗓子里。
他怔神地望着。
“它……是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