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乐部里昏暗吵闹, 人影攒动。吧台的一角,两人宛如被拧断了发条的木偶一般定在原地。
霍游寒是最先回神过来的,他脸绷得很紧, 招了个手, 酒保就给他上了一杯度数高的烈酒,一饮而尽,玻璃杯底敲在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莱斐尔还在看。
他慢慢地坐回自己的位子,接过了推来的酒, 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滚下喉头, 毫无知觉。
“哈。”莱斐尔笑了一声,他嘴角的弧度难得地僵硬,“虽然资料上也写过, 但亲眼看到还真是另一回事。”
转而他又道,“贵族么, 有情人也很正常。成婚之后不搞得这么明目张胆就行了。这些都是小打小闹而已。”
话虽这么说,但那双蓝眸就没离开过那角落里正在接吻的两人。
“——不成气候。”
话音刚落,仿佛对应着他的话一样, 那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最后一眼看到的画面,是那穿着洋裙的美人似乎是体力不支, 无力软软地靠在她的身上,被她揽住了腰带走。
宽深礼服帽檐下露出的那双唇一闪而过,娇艳欲滴。
莱斐尔呼吸都在变得急促,他死死地盯着,嘴边的笑意都在僵直地发酸。
他血液直往脑袋上冲,太阳穴都在跳。
她拒绝他, 难道是因为不喜欢他这个类型么?
不可能。
他只是因为失去一笔心仪的交易而忿忿而已。
但如果让他知道她身边的这个人是谁……
如果让他知道……
“莱斐尔?”
“莱斐尔!”
一只手拽上他的肩头,将他扣在原地。莱斐尔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无意识地向他们两人的那个方向迈出了腿。
心头茫然了一瞬。
回头对上霍游寒那张冷峻沉沉的脸,莱斐尔耳鸣一空,那些嘈杂的背景音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耳边。
“我给你个忠告,不要跟过去。”
在他说话之前,霍游寒冷冷道,他面色很差,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知道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皇族的贝琳达已经退出赛道了,没了钟家支持的继承人下场可想而知。
莱斐尔笑了,以为他以为自己吃醋,口是心非,“我没准备跟过去……”
“是么?”
“……”
莱斐尔抿了下唇,向后靠了靠,漂亮的金发落在肩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拂动。
“对于未来的婚约对象,只要能帮我达成我的目的就可以了。其他的,个人的私生活,跟我无关。”
“所以她跟谁睡觉,我都不——”
当啷。
一个东西被抛到他面前的台子上。
是那条蓝宝石项链。
莱斐尔慢条斯理的表情凝固了一下。
“订婚信物都被退回来了?还谈什么婚约?凭空臆想的?”
霍游寒勾起抹冷笑,不带温度。
如果挑衅的对方是钟予的话,他更没有希望。
但霍游寒并不准备告诉他这个事实。
“你要是还能维持得了这个婚约的话,再来请我帮忙吧。”
霍游寒说,“目前在我看来,我们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毫无希望。
两人离开俱乐部的时候,莱斐尔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保镖自动往后退了两步,把谈话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莱斐尔转过眼看向霍游寒,镇定地笑起来:“我并不是一个轻易就会放弃的人。这个机会我要想拿到手里,还有别的用的方式。”
他的野心显而易见。
“所以?”
“所有的皇室婚礼,都需要一个贵族证婚人。我父母婚礼的时候,就是钟家的伯父伯母证的婚。”
“他们可以,那我也可以。如果钟家都对这桩婚事表示了支持,我相信她也不会再拒绝。”
霍游寒匪夷所思地扭过头盯他,震惊之后,又是眉头紧皱。
他没听错他的意思吧?
这个他并不熟的表弟,不会是想要——
俱乐部大门外的夜风吹起来,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扫过街道卷起,发出沙沙响声。
莱斐尔说:“我想登门拜访钟予,说服他支持我的婚约。”
两人之间一时无声无息。
停顿了几秒。
出乎莱斐尔的意料,霍游寒转过了脸,唇角咧开,笑出了声。
男人低沉嗓音的笑声散在夜色里,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你大可以去试试。”
俱乐部,私人化妆间。
一沓分量沉甸甸的钞票换来了原本化妆间里人的自愿离开。
化妆间内东西杂乱,苏蓝随意地扫清一处桌面,将怀里的美人抱坐上了桌子。
钟予背靠着硕大的镜子喘气,四周灯泡亮起的灯光让他脑袋都在眩晕。
他的手指绞着洋裙布料上绣着的圆润珍珠珠串,颗颗饱满的珠子在他指腹下光滑又细腻,他这样坐在桌上的姿势,让宽松的洋装裙摆交叠在一起,在身侧展开,像是一柄打开的精美扇子。
被摆在桌上的洋娃娃。
裙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撩起,腿间的滑腻被她手指的触感勾起,他就听到一声轻轻的惊讶声。
苏蓝露出一丝讶异的表情,浅金色的眸看他:“没穿?”
恍惚之间,钟予从脸一直红到耳朵尖,裙子的布料被他攥得更紧了,他别开眼,被她咬的微肿的嫣红的唇轻轻张合。
“不是你——让我不要穿的么?”
话说得吞吞吐吐的,钟予羞耻得脸都在发烫,“我就没有……”
裙子下风溜进来的时候凉丝丝的,从来没有过的体验,让钟予出门的时候都举步维艰。那时他不得不把礼帽宽大的帽檐拉得低低的,才能挡住脸上的红晕。
他都不想去回想他是怎么过来的。
“我这么说,你就这么听话?”
“……嗯。”
“为什么?”
钟予避开她的视线,咬着唇道,“我想让你高兴。”
她笑了声,“那我的确心情不错。”
“说好了,我就穿这么,这么一次……”
最后的话音忽地开始颤抖,最后湮没在他不自觉咬住的唇间。
不大的化妆室里除了镜子周围的那一圈灯泡之外,没有其他的光源,柔和的光线让细微的声音更加明显。
她扣住他的脸,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宽松的洋装裙摆掩盖了一切的动作,随着体温越来越烫,钟予脸上的绯红越来越浓,他那双柔软唇瓣的红色艳得几乎诱人的像新被摘下的玫瑰花瓣,还带着银亮的水色。
“苏蓝……你喜欢吗?”
钟予手指抓着桌面的边缘,牢牢地抓着,像是快要坠落,他期期艾艾地问,声音都断续起来。
“裙子吗?”
“嗯……嗯。”
“当然了。”
“……真,真的?”
“你穿这一身很漂亮。”
钟予失神地背靠在镜子上颤抖的时候,脊背蓦地僵直,头无意识地仰起,优美的脖颈线条暴露在光下,苏蓝咬了下他的喉结,扣住他的后脑,将他拉了回来。
吻覆了过来。唇齿之间湿濡的气息交换,舌尖被捕获又吮得酥麻,长长的接吻让钟予几乎要喘不过气。
“以后多穿给我看看,好不好?”
呼吸之间。
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好”。
“钟予,我有跟你说过吗?”
“……什么?”
“你是玫瑰味的。很可爱。”
钟予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
裙摆上的珍珠珠串不知道什么时候忽地断了线,无数圆润的珠子滚落一地,噼里啪啦作响,化妆室的镜子映出了一切。
狂欢节有好几天。
联邦政府宣布的法定假日,每个沉浸在都城浮华绚丽的外纱里的人都尽情地享受着节日。
从顶级的高层公寓俯瞰下去,都城的街道上还全都是彩色的游行和巨大漂浮着的气球,人潮涌动。
苏蓝悠悠闲闲地在家里放松,翘着长腿在桌子上,上半身懒散地靠在椅背。明明是一个过于随意地动作,她做起来却意外地优雅。
能让人随意装扮的节日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苏蓝自从发现了裙子能让做任何事都变得方便的好处之后,就开始有些食髓知味,对这件事情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像是找到了新的爱好一样,昨天她还又哄着钟予穿上了漂亮的洋裙,搂着他去了不少活动。宽檐的礼帽一遮,穿上裙子的钟予看起来就像是个格外精美的洋娃娃,还任她打扮。
钟予乖地要命,每次都犹犹豫豫地说是最后一次了,但最后的最后,又被她哄骗成功,红着脸乖乖地穿上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衣服套装。
真的太好骗了。
苏蓝心想,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只要稍稍地,很轻地欺负玫瑰,他就会听话。真的不知道是激起了她的怜爱还是施虐欲。
也许两者都有。
之前他们还找到了一套新的女佣装,高贵矜冷的贵族玫瑰,肯定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穿上这种衣服,他拿到的时候,满脸又羞又茫然。
钟予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做好心理准备,羞耻地穿上了女仆装。浴室门打开,苏蓝又自然地递给了他一对猫耳。
那时,钟予人都呆住了,他睁大了眼睛,懵懵地看着苏蓝,随即反应了过来,整张脸又红透了。
“苏蓝……”他结结巴巴。
“小猫咪只能说‘喵’。”
苏蓝笑眯眯地提要求。
最后小猫又颤又软,叫春了一晚上。真令人头疼。
……
霍游寒倒了杯水回来,就看见女人长腿翘着,悠闲散漫地盯着窗外的都城城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蓝头也没回,慢悠悠道,“怎么了,生意谈完了,你还有什么事?”
烟雾袅袅升起,苏蓝点着只烟。
霍游寒也点上了根烟,两只烟的气雾弥漫交织在一起,让他眯起眼停留了片刻的视线。
他坐下来在沙发的另一边,姿势也懒散。
“公事没了,私事有一件。”
“你原来是不是跟胡如很熟来着?”
突然听到高中好友的名字。
苏蓝动作停了一瞬,她转过来,烟雾让她的脸看不清晰,“嗯?”
胡如,高中枪支设计部的部长。
霍游寒扯了扯嘴角:“别误会,我原本也在枪支部,上下几届有时候办聚餐就跟她认识了。”
言简意赅地解释清楚了怎么认识的,“她是你那一届的部长吧?我记得你们关系不错。”
苏蓝没说话,想起了之前跟钟予翻回高中时候,在社团墙上看到的合照。霍游寒的确在比她大两届的合照里。
掸了掸烟,“她怎么了。”
“发了结婚请柬。”
苏蓝扬了下眉。
“理论上来说,‘你’已经死了。没收到也不奇怪。”他道,“胡如一直在军队,跟我们都没有联系,这次结婚好像也是好不容易挣来的假期。”
霍游寒手一抬,一封精美的卡纸被他扔到了桌上。
“你要想去的话,我们可以一起。”他语调轻松,呼出一口烟,像是不在意。
点燃的烟丝丝缕缕地往上盘绕,烟草气息浓郁。
苏蓝一手支着手里的烟,靠在沙发扶手上了一会儿。
纤长的手指拿起了请柬。
垂眼看了下,她弯起眼睫,笑了起来,“那当然要去。她结婚我肯定得给她随个大的。日子什么时候?”
霍游寒僵硬的肩膀松了下来,他说了日期。
“行,正好我还够时间给她挑礼物。”
蓦地听到以前的好友结婚的消息,苏蓝心情很好,笑眯眯地打开了那封请柬,开始欣赏新人的照片。
“啧,竟然还是她高中时候那个对象?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这都多少年了,还真是意外地长情……”
“不过是那个女人,也不奇怪。”
多看了两眼照片。
她踹了旁边的霍游寒一脚,“你最近见过她吗?或者她未婚夫?”
霍游寒任她踹,板着个脸,两眼一翻,“老子怎么见过?军队都不给人进。”
“霍大少爷你要进军队不是很简单?武器库都是你们霍家填充的。”
“那也得上交报告。”
苏蓝对军队规章并不熟,她摆了摆手,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她想起了什么。
如果胡如给当时部里的常驻社员都发了请柬的话……钟予应该也收到了?
她了解那个女人,就算知道大名鼎鼎的钟家贵族根本不会参加,胡如照样还是会都发一份。
“——我可是端水大师。”枪支射击部的部长的名言之一,“每个社员都是我的心肝宝贝。”
当时这句话说出来,把每个社员都恶心坏了。
——婚礼啊。
苏蓝看着结婚请柬上的花纹。
她对婚礼的印象,还停留在她跟钟予的婚礼。
不知道想到了点什么,苏蓝陷入了安静。
霍游寒静静地看着她。
手里的眼都快要燃完了,他又呼出一口,才突然说道。
“苏蓝。”
“怎么。”
“你跟钟予到底什么关系?”
苏蓝端详请柬的动作一顿。
浅金色的眸子撩起,微微眯起来,目光投向他。
霍游寒知道她从来不会直面回答她并不想回答的问题。商人的特性,会完美的避开,并且具有攻击性地绕出另一句话。
但苏蓝这次竟然回答了。
烟雾袅绕,唇角勾起,她微微笑着。
“这很复杂。”
每次她跟钟予同时出现的宴会上,两人也会一前一后地消失,苏蓝也并不在意霍游寒会发现。
他知道也不奇怪了。
“怎么,你霍大少爷也喜欢听八卦?”
霍游寒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看她这个反应,他像是血液忽然开始在僵直的身体里流通,苦,又麻木。
他冷哼了一声,一句话脱口而出:“倒也没见你跟别的人睡。”
苏蓝怔了一下。
良久。
烟被摁灭在烟灰缸里。
她慢慢地笑起来,“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