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林里,天色渐晚。
到了营地,驻扎在那里的庄子里的人见到满载而归的一队人,都兴奋不已,纷纷跑出来迎接。
看到他们打到的几只狐狸,众人的兴奋不已。
“这么多狐狸?!”
“收获不错啊!”
看到他们手上拎出来的雉鸡和松鸡,众人的兴奋又提了一个度。
“好啊,今晚有大餐吃了!快快,快叫老爷子出来——”
欢呼声在看到他们最后拖进来的那只巨鹿的时候戛然而止。
“鹿?!”
“——这是……?”
“天,这是谁打下来的?!”
看着体型巨大的雄鹿,营地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傻。在知道鹿还是那位“神子”打下来的时候,众人惊地断断续续倒抽气,兴奋度逼近了阈值。
就连见惯了风浪的希莱德的爷爷,出来见到了雄鹿的体型也震惊不已。
老爷子注视着钟予看了又看,目光格外愕然,惊疑不定。
“……好了,你这下,要坐实‘神子’的名号了。”
跟着众人一齐下了马,往营地里走的时候,苏蓝偏过脸,有点好笑。
“北山森这两年都没人打到过鹿,你之前那一枪算是给他们破了个例。”
希莱德的爷爷震惊了半天,招呼众人去做菜,许多人去帮忙,作为客人的他们两人便先去休息。
两人向着一边的平屋走去。
钟予已经对这个代表“神子”的北山森词语熟悉了,他走在苏蓝身边,眼睫扇了一下,望向她。
他停顿了一下,“我是不是不该抢了他们的风头?”
“你那枪打不到,他们其实也没有人能打到。”
苏蓝说,浅金色的眸瞥了他一眼,嗓音很慢,
“冬天的雄鹿,这可是个难得的彩头。——鹿这么难打,也就‘森林的神子’能给他们这种祝福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钟予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轻轻响起。
“枪的事情,高中的时候……对不起。”
苏蓝扬了下眉。
“狩猎是一回事,打靶又是一回事,我没有故意想骗你……”
“我的确没怎么练过……”
“www.youxs.org?”
苏蓝轻轻笑起来,“你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正好打中我的枪靶呢。”
“那回是——”钟予顿了一下,声音轻了一点,“那回是……真的失误。”
高挑的少女靠得太近,手托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触感透过衣物被他清晰地感觉到,钟予心跳得太快,手都在颤抖,开枪难得地走神。
“你狩猎这么熟练,再怎么也不会……”
苏蓝听了刚想顺着接话,她忽地想起了当时的场景,顿了一下。
商场混迹多年,怎么样的话都能顺畅接下去的苏蓝,难得地,没继续话题了。
她知道了为什么钟予会失误。
再往下,像是有什么要露出水面,黑夜里潭面无风微动,要被人伸手触及。
钟予安静地跟在她身边,也默契地没再说话。
夜晚的雪原林间很静。
风在暗涌。
营地里只有平房一般的木屋,北山森的人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家族好友关系,就收拾了两间分开的屋子。
当然,两人的随从早就提前一步到达,已经分别把屋子的内部布置得更加舒适,来适应他们主人的习惯。
站在两间挨着的屋子前面,苏蓝跟他暂时分别。
“等下见。”她笑了下,“希莱德的爷爷晚上应该要做大餐,好好庆祝你的鹿。”
丰收的狩猎的晚上案例就是会有一场盛宴,钟予点了下头,轻声说,“好。”
“等下见……领主大人。”
声音很轻,尾音微扬。
苏蓝顿了下。
她转过头,正好看见钟予转身的背影,他离开的时候,右脚的脚步稍微迟缓了一下。
盯了一会儿,苏蓝收回视线,没太在意,她推门进了自己的屋子。
晚餐好的时候,希莱德来敲她的门。
苏蓝正在换衣服,等了一会儿才开了门。
“领主大人!晚饭好啦!”
希莱德叫道,
“今天爷爷做了好多菜,我带您——”
看到换了一身衣服的她,少年忽地卡壳了。
面前开门出来的女人换下了骑装,一身浅色的舒适衣物衬得她肤色明亮。白天束起的长长黑发此时散落肩头,温和的灯光下多了几分柔意。
那双浅金色的眸子,正映着他的脸。
希莱德的心脏……蓦地漏了一拍。
“抱歉让你等了。走吗?”她关上门问。
“……走,走。”
少年回过神,脸上漫起了薄红,带着她往主屋走,身上都出了一层汗。
主屋内,希莱德的爷爷果然做了一桌大菜。
雪地的野生松鸡肉质鲜嫩,汤汁鲜美可口,原汁原味的炖鸡闻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苏蓝先是去跟老爷子打招呼,她笑眼弯弯,又会说话,老爷子红光满面地跟她喝了一杯,拍了拍她的肩。
钟予比她早到一点,已经被早喝上的一群人挨着敬酒。
换上了常服的美丽的黑发美人坐在那里,端着酒杯,屋内温暖的火光在他身上染上一层暖意,多了几分烟火气。
钟予从来没见过这样闹腾热闹的场合,他手指略略攥紧,把他那一点隐藏很好的局促映进了苏蓝的眼里。
苏蓝走过去,三言两语招呼了众人,坐在钟予身边倒了酒跟这些人喝了起来,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一只手将酒杯从他的手里抽走,换进来的是一杯热茶。
钟予微怔地扭脸去看她。身旁的女人正笑意盈盈地拿起酒杯。
“你们的‘神子’不能喝酒,我多替他喝点。”
其他人大喊起来。
“领主大人,上次我就听说您酒量很好,这次可不要推脱啊!”
“是啊,让艾德大哥见识见识,他听了您的酒量就一直想跟您一较高下一次呢,哈哈哈哈!”
“来来来,给咱们领主满上!”
苏蓝酒量是真的不错,她于是也笑着全部应了。
酒是雪原庄子里自己酿的烈酒,喝下去辛辣一片,整个身体都热起来。
希莱德也眼巴巴地跑过来,红着脸要跟她喝酒。
其他人笑他,“希莱德,你酒量就那么丁点儿大,还敢跟我们领主喝酒?”
“怎么了,我就喝!我怎么不能喝,我可能喝了!”少年顿时不服,一仰头,整杯烧刀子都灌入了嘴里,顿时咳得他上气不接下气。
“咳咳……咳咳咳!……”
“就这——还算能喝啊?”
“别给我们领主大人添麻烦!”
众人闹闹哄哄,笑声不断。
苏蓝也不介意,她笑着也喝完了自己酒杯里的酒,亮了下杯底。
“不愧是领主大人,大气!”
“来,继续继续,喝!”
……
吃着喝着,雪原内主屋里灯火暖融,气氛热闹。
苏蓝放下了筷子。
炖雪鸡的味道的确不错,比她想象中的好,但她还是觉得有点遗憾。
如果换个人来做……
正想着,她移了些眼,看向旁边的钟予。
他也正好望着她。
凝白的脸庞漫上了柔柔的红晕,眼尾也柔红。
眸子里带上了薄薄的水雾。
苏蓝微微怔了下。
她反应了过来,“你还是喝酒了?”
“……嗯。”钟予点头,声音有点慢,“刚刚来的时候他们很热情……没推脱掉。”
“喝了多少?”
“……一杯。”
苏蓝吸了口气,“一整杯?”
“……嗯。”
钟予嗓音很轻,“我以为,要跟他们喝的一样多才行……”
苏蓝凝滞了片刻。
钟予的酒量……她是知道的。
小半杯白葡萄酒,他就能摇摇晃晃站不稳。这一整杯自酿的烧刀子烈酒……
她有点啼笑皆非,但忍住了,唇角还是轻轻弯起。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没事。”钟予脸上泛起红晕,他弯起眼尾慢慢笑了一下,“这里氛围很好,我很喜欢。”待在她身边就很好。
“嗯,要是不舒服和我说。”
苏蓝又看了他一眼,见他除了醉意上涌,脸红之外没什么别的,稍稍放下点心来。
喝了一会儿,她身边又有个人挤过来坐下了。
是希莱德。
“领主大人!……”
他在她另外一边坐下。
少年醉得厉害,过来就张开双臂给了苏蓝一个拥抱。
苏蓝眼疾手快捞了他一下,他才没有滑到地上去,引起了周围几人一阵笑声。
“领主,他是占你便宜呢!”
“别捞他了!让他自己睡地上去,哈哈哈哈!”
还有人喝高了,揶揄起来,
“我看希莱德啊,是对您有意思——”
这话引起了一片附和。
“是啊是啊,上次您来的时候他就一直缠着您!”
“还说上次呢,这次还不是?他就一直在您身边转悠,跟我们说话的时候也叽叽喳喳地全在谈论您……”
“对对对,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
“他喝醉了而已。”
苏蓝应对地很流畅,她和众人笑着说了几句,喝得烂醉的众人便也被她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苏蓝拉过希莱德,想把他按回座上。
没想到,希莱德醉意满满,少年脸涨得通红,扒在了她的衣领。
他真的仰起脸痴痴地说。
“领主大人!您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苏蓝微微顿住。
“我不光会做茶,还会做其他的……下次还做给您……您要喜欢的话……下次……想给您……我还……”
喝醉了的少年说话颠三倒四,囫囵着吐着句子。
苏蓝的惊讶一闪而过,她没有回应,过去的经验让她已经被酒后投怀送抱习惯了。
她动作很自然地把希莱德捞出自己的怀里,捞着人把他交待给了其他几个庄子里的人。
正好走到主屋那头,和希莱德爷爷坐在一起的几位长辈拉住了她,大笑起来跟她聊几句。
钟予从希莱德挤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喝着茶静静看着。
她递来的热茶很暖,灌进喉咙里也是暖的。
他隔着喧闹的人群,看着站在那儿和长辈们聊天的苏蓝。
有几句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领主……小孩子不懂事,你别介意……”
“没关系……酒……喝醉……”
苏蓝对这种场合游刃有余,她立在人群里,像是比火更暖的一抹亮色,让人移不开视线。
“领主小姐,你这么年轻,现在还没结婚吧?”
有长辈拍了拍她的肩,“怎么,连婚约也都还没有?”
钟予无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忽然,时间像是突然停滞。
一切都变得很慢。
拿着酒杯的女人弯了眉眼,唇角上扬,她笑起来。
身边的人闹闹腾腾,碰杯声,划拳声,大声嚷喊声,嘈杂一片,但是钟予还是听见了她的回答。
“……没有。”
她弯起唇笑道。
很随意。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顺着风,顺着空气,顺着篝火燃起的熊熊暖意,落入了钟予的耳朵里。
篝火燃烧木头的声音很轻微,噼啪声不大,钟予却一瞬间听得格外清晰。
之前喝下去的那杯烈酒像是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滚烫地烧遍了他的四肢百骸,燃烧地一点骨血都不剩。
之后他们的对话他都没听见了。
钟予有些茫然地继续吞咽着嗓子里的茶。
心脏被烧灼地有点痉挛,痛感迟钝也清晰。
虽然他早就知道,他跟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从她嘴里亲口听见这句话,钟予没有想到痛感还是这么强烈。
咽下茶水的喉咙都很痛。
他们的确,没关系了。
连名义上的伴侣也不是。
……
跟那人客气地嘱咐了几句,苏蓝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她发现钟予从刚刚开始,就垂着脸捧着杯子,没有再说话。
“醉得厉害吗?”她眨了下眼,轻声问。
“……还好。”
钟予轻声道。
他略略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眼睫被火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一层阴影,柔软嫣红的唇被他轻轻咬着。
唇角之前的淡淡伤痕还在。
夜深了,有几人喝得酊酩大醉,很快晚餐终于散了。
希莱德早就醉得昏睡过去,被人扛走的时候嘴里还在呓语着“领主”的字句,几个还清醒的同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他带走了。
苏蓝也准备离开。
钟予果然也醉得有点晃晃悠悠。
她问:“还能走么?”
“……嗯,能走。”他点头。
苏蓝将他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自己环住他的腰,带他往平屋走。
走出暖融的屋外,寒风扑面袭来,苏蓝刚刚漫起微醺的醉意醒了几分。
她侧过脸,看向搂着的钟予,“冷不冷?”
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
把他一路带到他的屋前,苏蓝停了下来。
“……我、我自己来就行。”
钟予乖乖地从她怀里出来,跌撞着自己去推门。
苏蓝这回她注意到了,钟予的右腿是真的有点重心不稳。
之前不是错觉。
“钟予。”
她蹙起眉,“你腿受伤了?”
扶着门框,钟予垂着眼,顿了一下,“不算受伤。就是……蹭破了一点。”
“太久没骑马了,我等下自己涂药,没关系的……谢谢你,送我回来。”
骑马很容易蹭破腿,这次用的也并不是他自己的马具。
苏蓝顿了顿,见钟予推门身形摇晃,差点跌倒,还是抱住了他的腰,扶住了他。
身体单薄又温热,轻微地颤抖。
砰。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屋外的寒风。
屋内的篝火燃着,将两人的身体拂上一层暖意。
“你醉成这样,怎么自己涂药膏?”
“没关系的。”他别过脸,轻声道,“只是涂药……我可以自己来。”
把钟予放平在床上,苏蓝没跟醉了的人多争执,直接问:“药箱在哪里?”
枕在床上,过了很久,钟予缓慢地抬起手,示意了一个方向。
随从们东西收拾地很整齐,苏蓝没费多少功夫就在柜子里找到了应急用的小药箱。
坐回了床前,苏蓝打开药箱的盖子,在里面翻出了擦伤的膏药。
“这个药膏看起来不错。太久没骑马的确会擦伤,你腿上哪里……”
苏蓝的话音顿住。
趴伏在枕头上,钟予的脸埋进柔软的布料里。
留出的那一小半脸,火光映在他的脸侧,将那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映得晶莹。
他的眼尾湿红,泪水滑落,又难堪地别过去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