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方夏道:“怎么办,难道要埋了?”
鬼不觉略作沉吟,叹道:“哎,死都死了,只能埋了。”
既然这人死了,那龟历只能应在那只猴子身上了。
一念及此,他忽地问道:“那只猴子现在何处?”
“回大祭司,就在隔壁。”一人应道。
鬼不觉转身欲走。
就在此时,丝丝缕缕的红色诡气,从四面八方传来,尔后没入倦天涯躯体。
鬼不觉一惊,再次转身,将手搭在倦天涯鼻孔处。
令他失望的是,倦天涯仍是没有半点呼吸。
许久,他起身,道:“鬼方夏,你去准备一下,明日招魂。”
鬼方夏道:“大祭司,既然上天要他死。”
“或许这就是天意,那只猴子才是龟历所言之事。”
“还有,您不是要前往传说之地吗?”
“招魂可是很消诡力,只怕对您不利。”
鬼不觉再次陷入沉思,半晌之后,沉声道:
“顾不得那么多了,这也是一条生命。”
“方才你也看到,诡力没入他躯体,说明此子与我无咸民颇有渊源。”
“招魂一事不能再拖。”
鬼方夏还想说些什么,看到鬼不觉如此坚持,便无奈点头。
“一切听大祭司安排。”
鬼方夏轻声说道,然后转身去准备招魂所需要的东西。
翌日,村子的正中央,人山人海,喧闹异常。
村民们纷纷聚集在此,紧张而又期待。
虽是白日,但天空仍是阴沉沉,压抑无比。
极目望去,天空一片昏暗,丝毫不见日光的踪影。
这里似乎成了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白天与黑夜失去了原有的界限。
“白昼”甚至比不上黑夜的亮。
毕竟,夜晚还有月亮,而“白昼”只有乌云。
这里,就是日头照不到的地方。
这里临时搭着一个木台,上面摆着一张巨大的供台。
供台上面摆着烤熟的烤猪,烤牛,烤羊,以及高高堆起的五谷。
供台往后一点,摆着几只青铜鼎,皆是圆形三足两耳。
青铜鼎青烟袅娜,馥郁芬香。
如果从空中俯瞰,可以看到里面装着黏糊糊的菰米粥。
木台的四周,如繁星般点缀着兰花和茱萸,错落有致。
每间隔一段距离,插着洁白的幡布。
每根白幡上,都挂有一个铃铛。
风一吹,白幡飘舞,铃铛清脆作响,似乎在呼唤迷途的魂魄。
再靠内一圈,坐着一些乐师。
他们或吹着竽,或弹着瑟。
再往内一圈,一些女子身着锦衣华服,翩翩起舞。
她们长袖轻拂,如行云流水。
身姿优美,舞步轻盈,仿佛谪世仙子,飘飘然若仙。
最核心的地方,摆着一张大床。
床上,倦天涯双手交叉合于肚脐上方,一片安然,为繁花所拥簇。
大床的周围,焚着木香,青烟袅袅。
在万众瞩目中,一个老者右手拄杖,缓缓走来。
他一袭黑色道袍,白发迎风飘扬,周遭红色诡气波动,仿若与天地融为一体。
来人正是代表长寿谷最高知识水平的大祭司,鬼不觉。
鬼不觉走到床前,眼神凝视着倦天涯。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期待鬼不觉的一步动作。
只见他屏气凝神,先抬左脚,向前迈出一步,左手跟着向前摆动。
“冥凌浃行,魂无逃只。”
“魂魄归来!无远遥只。”(注1)
鬼不觉如同幽灵一般,脚步轻盈而诡异,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他嘴里低声念叨着一些晦涩难懂的咒语,声音低沉而富有节奏感。
刹那间,风云变色,狂风大作,吹拂得祭台四周的白幡猎猎作响。
风中还夹杂着清脆悦耳的铃声。
淡淡的猩红诡力,如同一股浅红色的烟雾,从四面八方向鬼不觉汇聚而来。
这诡力带着一股冰凉的气息,周遭空气温度渐渐降低。
随着诡力的不断聚集,周围的氛围也变得凝重,肃穆无比。
围观的众人,纷纷噤声,不敢言语。
但见鬼不觉左脚落地后,右脚随即跟进,与左脚并拢。
紧接着,他右脚向右迈出一步,同时右手黑杖向前方探出。
“叮铃,叮铃……”
鬼不觉黑木杖上的两个铃铛,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金属颤鸣声。
“魂乎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
“东有大海,溺水浟浟只。螭龙并流,上下悠悠只。”
“雾雨淫淫,白皓胶只。魂乎无东!汤谷寂只。”(注2)
风,更大了,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吹翻。
云,更涌了,彷如滚滚江海,奔腾不息。
铃,更响了。
幡,更飘了。
周遭的猩红诡力,更为浓郁。
原本昏暗无光的天地,顷刻间被染成一片赤红之色,宛如鲜血浸染过一般,透露出无尽的诡异和凶险。
鬼不觉一步左脚,一步右脚,如此反复。
“阿妈,大祭司踏的禹步吧。”(注3)
虎子站在人群中,指着台上的鬼不觉道。
一个中年妇人点头,低声道:“嗯嗯,你可要记清楚了,不然以后可当不了大祭司。”
祭台之上,鬼不觉脚踏禹步,手舞黑杖。
随着咒语的不断吟诵,四周的气温骤降,阴风阵阵,吹拂着众人的脸颊。
突然,天空中电闪雷鸣,一道猩红的闪电划破长空,径直劈向倦天涯的身体。
倦天涯的身体,竟然散发出一层微弱的金芒,与闪电相互交织。
光芒越来越强烈,最终将倦天涯完全笼罩其中。
待光芒消散后,倦天涯缓缓睁开眸子......
“这是哪里?”
他慢慢起身,喃喃自语,目光环视四周。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被一群陌生的男女所包围。
这些人衣着古朴,色调暗沉,款式单一,仿若自远古而来。
每个人皆静默而立,不发一丝声响。
整个场面静谧异常,透着丝丝诡异。
在这片死寂之中,倦天涯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压抑。
我这是在哪里?
这些陌生男女究竟是谁?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无数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但却找不到答案。
骤然,众人惊呼出声。
“大祭司神武。”
“大祭司神武。”
“大祭司神武。”
……
原本紧张的氛围,登时被打破。
注1:出自《楚辞·大招》
注2:出自《楚辞·大招》
注3:正立,右足在前,左足在后,次复前右足,以左足从右足并,是一步也。
次复前右足,次前左足,以右足从左足并,是二步也。
次复前右足,以左足从右足并,是三步也。如此,禹步之道毕矣。
——葛洪《抱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