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不复美丽,只剩无穷凶相。……

一股情绪很突然地涌上心头, 昭懿记起自己在帷帐里挨了两下戒尺。皇兄知道她毒害杀人,大为肝火, 对她极其失望, 而这个被她亲手下毒的人,原先在宫里为了她的一两句话,就敢独闯双湘殿, 弄伤昭霁元,此下又要替她去杀巫国少主华妫容。

他明明知道她有多坏。

真是个傻的。

她想。

话说两头。

另一边的华妫容此时是另外一番心境。

他在瓦肆等了一会没等到昭懿回来, 就起身去寻。怕人害臊, 他站在不远处等, 等到那几间青砖茅房门开了又关, 始终没有昭懿的身影, 眉眼的阴鸷慢慢浮上来。

人不见了。

是被掳走了?

还是她自己逃了……

华妫容从怀中取出一个香枝木小盒, 手指灵巧地在盒子上九处暗格先后按下, 一只金翅小虫从其飞出。

金翅小虫在半空中盘旋片刻, 突而往某个方向飞去。华妫容紧随其后, 最后看着小虫飞进一处高院。

他看到府邸牌匾写的是城主府,寒气已经渐渐漫上脸。

不同往日缠在脖颈, 今夜为了过节掩人耳目, 缠在主人小臂处的小黑蛇似乎感受到华妫容的情绪, 开始焦躁地蠕动。

华妫容阴寒地收回视线,绕到偏僻处跃墙而入。城主府巡逻的卫兵不少, 避闪的功夫,眼前已经失去金翅小虫的踪迹, 强压着情绪,他一间间寻亮着灯的院落房间。

寻到某处时,他隔窗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声。

“城主, 这真的会是公主亲笔写的吗?”

华妫容本就无声的脚步,此时瞬停。他抬眼看了一眼上方,干脆利落地无声无息翻到廊上,如游魅在青瓦上行走,折腰伏下,取开一块瓦片,往里面看。

下面的屋子瞧摆设像是间书房,左边是直立的八宝阁,对面是贴墙拜访的梨花书架,有两人在屋中,一坐一立。

坐在案桌前的人手里拿着一封信,而站在他旁边的人则是口言道:“城主,如果此信确真,城主还要尽快拿定主意方好。”

被叫做城主的男子,沉默不言,视线胶着在信上。片刻,他又拿起随信一起送来的小像。

这封信是随着一块石头被丢进他的府邸,门房看到后,不敢轻率处理,交给他府上的幕僚。幕僚拆信阅之,脸色大变地来找他。

若此信言真,被巫国绑走的公主这会就在河定城。该如何处理,当真是个棘手问题。

巫国对大昭的虎视鹰瞵,恐三岁稚儿都能知道一二。

大昭和巫国一直就是水火不相容,这些年大昭势弱,巫国却在逐渐兵强马壮起来,屡屡犯大昭边境。大大小小的战役数都数不清,最近的一场更是死伤无数,一夜之间无数流民。

原先偏居一隅的巫国态度并没有这般强硬,巫国人半人半蛇,非常人,在多年前,一度像如今的昆仑奴、菩萨蛮奴一样,甚而他们的待遇要更加不堪。

当时大昭上到王孙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对这种半人半蛇的生物是既害怕又好奇,好奇之心压过害怕,便有人大着胆子绑架巫国人。

不单单是大昭,其余诸国也有此行径。

最热时一个巫国人可卖到百金,此价之高,导致许多人铤而走险,屡次跑到巫国境地。

而被卖到大昭的巫国人绝大部分命蹇时乖,结局惨烈,他们的性格并不像他们的美貌一样让人喜欢,比菩萨蛮奴更加野性难驯,且他们有令人胆寒的发情期,第一例豢养巫国人的贵族被杀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据说那位贵族死状极其恐怖,喉咙被咬出大洞,全身上下骨头粉碎。

这件事一出,府中豢养了巫国人的人皆是眼跳心惊,激近的选择杀了巫国人,以断后忧,不激近的也会用几十斤,甚至数百斤重的镣铐将人常年累月地锁着。

况常人态的巫国人不足以稀奇,有些人为了让巫国人能一直是半人半蛇形态,会在他们的一日三餐里放轻微的迷情药加软骨散,让他们持续发情,维持半人半蛇,又不会暴起伤人。

饶是如此,巫国奴隶伤人一事,屡屡出现。

后来,巫国逐渐壮大,试图到巫国边境绑架巫国童男童女、少男少女的人牙子几乎都死在了巫国,这才慢慢结束了巫国人沦为奴隶的事情。

那时的巫国还没有如今这样好战,现下这局势都似乎跟这位小像的主人——巫国少主有关。

巫国国主膝下子嗣比陛下还要不丰,巫国人大多都是多子多女,可这位巫国国主只有巫国少主一个孩子。

而巫国少主,据说年仅七岁的他就开始在兵营摸滚打爬,到如今,参加的战役已不下于百场。

每一场与大昭的战役,几乎都有他的身影。

此子之强悍,不可小觑。

若他真的折损在大昭,对大昭来说,不可谓不是件好事。

只是此举过于冒险,再者巫国人得知他们的少主身陨,恐不会善罢甘休。

要不要赌,成了一个极难的问题。

城主沉吟片刻,“不管怎么说,公主既到了河定城,我总该去拜见一二。”他将手中的信凑近烛火,“召集南北营所有士兵。”

火要燎上信纸的时候,一声细微的声响突兀响起。

城主当即抬首,青瓦空缝飘落一道身影,以疾雷不及掩耳夺走他手中的信。

近乎一目十行,华妫容将信上内容看完。他耳畔听着嘈杂的脚步声,徐徐抬起眼,窥见置在案桌上的小像。

纸笔是她当着他的面要的,说是闷在客栈里无趣,想要作画,做花笺。

书房房门被撞开,戒备森严的城主府中的卫兵尽数往这处涌来。

华妫容仍盯着那张小像,廊外的绢纱琉璃灯笼落了梭光于他身,艳绝的一张脸遽尔转而暴戾,黑色蛇尾盘旋而出。

“她在哪?!”

不复美丽,只剩无穷凶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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