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她是她,大昭人是大昭……

巫国国主这日用早膳的时辰比往日推迟了一个时辰, 他看着姗姗来迟的儿子,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等人落座, 才像是随意开口,“很高兴?”

华妫容昨日进宫,理固当然先来巫国国主这里一趟, 可他没来,只遣了人跟巫国国主说今日早上陪他用早膳。

与昨日梳洗过后都难掩疲色截然不同, 华妫容此时容光焕发, 他往下压唇角,“没有,有什么可高兴的。”

话虽这样说,却想到昨儿半夜,面上不动声色, 放在腿上的手指却是轻轻摩挲了一下, 似乎感觉到瘙痒。

巫国国主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很快不再围着这个话题说。两父子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主要是华妫容太忙, 原来他忙着练兵, 忙着打仗, 现在还多了一件事, 若是饭桌上不提事,他们两父子没有太多单独时间说话。

巫国国主问了几句宁北道的战况后, 话锋一转,“地牢里那些大昭人你还要继续关着吗?”

说到此事,华妫容用膳的动作变慢,他把口里的饭菜吃下去, 又喝了一口水,“继续关着,大昭还没把昭霁元的尸体给我。什么时候给我了,什么时候我放人。”

“那你知道那地牢里还剩多少人吗?”

这个问题华妫容不知,他大婚当夜婚事变“丧事”,大昭人不单玩狸猫换太子,给他一具无头狸猫,还血口喷人,指摘是他杀了昭懿。

他将那些人关在地牢,一日没昭懿消息,便一日丢二十人到圣地,是死是活看他们本事。

若不是那两个宫女后面自己受不住,将昭霁元将人带走的事和盘托出,剩下的人他也应该全部丢到圣地。

宫女只知道是昭霁元将人带走,却不清楚具体地址,只说了可能在琅山,他为了稳妥,把贺兰盛一同带上去找昭懿。

贺兰盛曾在宫女说出昭懿未死之前,便算卦说他确定公主没死,现在看来,此人是有点本事,所以他只放了贺兰盛一个人,不过也没完全放,有人看守。

巫国国主知道华妫容不清楚,他公布答案,“起初关在地牢的有一千二百五十三人,现下八百二十九人,病重者三十一人。你那位大昭公主知道此事吗?”

华妫容根本没提,其实昭懿问了两次,他都带过去了,没正面回答。那段时间他刚将昭懿救出来,昭懿精神状态也不对,没发现他的回答隐约其辞。

巫国国主窥他神情,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他微微后仰身体,淡然问:“若是她知道,你该如何处理?”

“她是她,大昭人是大昭人,她既然已经嫁给我,我日后待她好便是,她也不必再牵挂大昭。”华妫容不认为大昭有多少好人,昭懿的亲皇兄昭霁元就是现成的例子,人面兽心的腌臜玩意。

“这话我听了倒无妨,她能认同你的话?”

华妫容蓦地沉默,面前的精致膳食变得难以入口,他丢下玉箸,“她会为了我改变的,这事你不要去多嘴。”

巫国国主早习惯自己儿子说话这么不客气了,同华妫容如出一辙的美目微微一转,“好,我不说。我看你也吃不下去了,退下吧,该去哪去哪。”

华妫容回了啼宫,他回去的时候昭懿已经起来了,她看到进来的人,立刻背过身去,脸颊似乎还带残红。

背过身仍嫌不够,起身想往内殿去,但看到内殿那张床,又忙转过身,恰好跟人面对上面了。

“去哪?”面前的高挑青年问她。

昭懿眼睫飞快垂下,“没去哪。”

“用膳了吗?”

她摇头,“我刚喝了蜜水,想过一会再用膳。”

华妫容盯着昭懿的脸看,想的是先前和巫国国主谈论的事。如果她知道,她会怎么做?可他已经为了她容忍大昭多次,此次实在无法忍受。

她若对他真心,也该明白他的难处,她如今怀有他的孩子,是他的夫人,他会对她很好,她也要全是全意待他才行。

他想事想得凝神,后知后觉发现昭懿耳垂红如石榴,眼神也躲闪不肯看他,不得不想起昨夜。

昨夜之事,不是更证明她对他的心思吗?

想到此处,华妫容眉头一松,懒洋洋伸出手将人搂住,“那用膳前让我看看肿了没有,毕竟舔了——”

唇被透着香气的手捂住。

昭懿羞得眼泪快落下来,她不肯承认昨夜的人是自己,可记忆分毫由不得她洗。

华妫容哪里看不出她此时的羞恼,可他却故意地眨了下眼。昨夜前半程她可是耍足了威风,后半程就撂担子不肯干了。

过河拆桥,过分得很。

明明是她主动,引诱他,却弄得好像是他强迫她,她倒打一耙抽抽噎噎,眼泪含在眼眶里打转,可捂住眼,还要滴溜溜偷偷看他。看了,又小声地颤颤说不要。

天生磨他的种。

昭懿看到华妫容眼里的促狭,就地要溜,但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她走哪,他跟哪,比玄虺还要黏人。

走到庭院,华妫容看到了秋千,他饶有兴味地走过去,摸了两把秋千的吊绳,“平时在玩这个?”

昭懿嗯了一声,“不过她们怕我摔,不敢推高了。”

“我来推。”华妫容不怕昭懿摔,他接得住。昭懿听他这样说,有些意动地踩上去,她两手紧紧抓住绳子,感觉到后背被轻轻一推。

前几下都推得很轻,等秋千慢慢荡起来后,开始越荡越高时,她后背一热,身后忽而多了一个人。

是华妫容一同踩了上来,他胸膛贴着她,双腿分开踩在她足两侧。

秋千荡出了宫墙,风迎面而来,玫瑰红、松绿色、绛芙蕖,纷至沓来撞入眼帘。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像是想捉住风。

下一瞬,腰肢上缠上一只手,稳稳地固住她。

早膳过后是巫医来看诊的时辰,往日巫医把完脉说两句便离开了,今日有华妫容在,两人在屏风后说了好长一番话,声音压得很低。

等到巫医走,已近午时了。

昭懿还不觉得饿,华妫容便陪着。玄虺回来过一趟,但一刻钟都没有待够,就被赶了出去。

昭懿对华妫容的行为很无奈,细算下来,她已经跟华妫容单独共处好些个时辰了。他从外回来,就离开了一会,去见了巫国国主,“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

“你不想我待在这?”华妫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不是,我是说若你有要处理的事,尽可……”她说到一半顿住,“南遗的事料理完了吗?”

华妫容也停顿了一瞬,但昭懿这会子也有事,她没看出来。

“还没有,我陪你待个两三日,就要走。”

这次回来纯是挤出来的时间,他收到大祭司写来的信,知道她出现害喜症状,虽然信上说昭懿出现害喜,但脉象平稳,无什么异样,但他就是跑了回来。

她因为怀了他的孩子而难受,他理应回来看看她。

用这种理由劝说自己,风尘仆仆赶回啼宫。

今日巫医告诉他,昭懿怀有身孕才堪堪三个月。按日子推算,便不是马车那次怀上的,但他也比其他巫蛇族人都厉害了,他们可做不到像他这样一夜就让女子怀上。

不知道有几颗蛇蛋,太多了好像不太好,她那么娇气。

不过,怎么也来个四五个?

转念又觉得还不如没怀上,没怀上他现在想做什么做什么。心里这样想,动作上称得上谨小慎微把人抱在怀里,还忍不住对着怀中人的脸腮亲了好几下。

昭懿捂住脸,长睫轻轻一掀,“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心情正好的华妫容又摸了摸她的耳朵,她好像哪里都生得小小巧巧。

“你不在的时候,我实在太闷了,画露她们虽然伺候我伺候得很好,但我还是想身边有几个自幼跟着我的人,我的宫女现在还在公主府,能不能让她们进宫?”

昭懿说完发现华妫容不言不语,以为他不同意,追说道:“我不要多了,至少给我两个,可好?两个宫女而已,她们进了巫王宫,也无足轻重,你父王应该不会介意的。”

为了加大筹码,她还转过身,主动搂住了华妫容的脖子,“答应我吧,你不在,都没什么人跟我说话,画露她们怕玄虺呢。”

“你的宫女就不怕吗?”华妫容说。

“她们肯定也怕,你让玄虺听话一点,它前些日子吞了一只狗,可恶极了。”她边说边端详华妫容的脸色,他神情比先前要冷淡一些,只是不知道这冷淡是对她,还是对她的宫女。

只是两个宫女而已,她没要求太多,总不能这也不满足她。

明明想好应该慢慢跟华妫容商量,就算他不同意,也要磨得他同意,可不知道为什么,鼻尖突然一酸。

她有些狼狈地转开脸,手也收回来。

“怎么就哭了?”华妫容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他语气里仿佛有无奈,“两个宫女,好,我同意,别哭了,我不在的时候也这样吗?”

昭懿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心情总是一时好一时坏,也许是她还没有真正接受自己怀有身孕的事。

但她知道没人喜欢天天哭丧着脸的人,华妫容都已经同意她的要求了。

她飞快的眨眨眼,把泪光逼回去,重新依偎进华妫容怀里,语气很软,“没有,我就是一时有点难过。你不要带错人,我要的两个宫女,一个叫香薇,一个叫香眉。”

“记住了,明日,明日让她们进宫陪你。玄虺还当着你面吃了一只狗?”

“不是吃,是吞,它又吐出来了。”

“待会我打它一顿,替你报仇。”

“那倒不用,你说说它就好了。”

翌日昭懿并没有见到香薇和香眉,她等了一日,等到入夜,都没看到有人带她们来,她看了好几眼殿门,又看向华妫容。

华妫容好像全然忘记答应她的事,他拿了本兵书在看。

“她们人呢?”昭懿冷不丁出声。

“什么?”

她盯着抬起头的华妫容,“你答应我要让我的贴身宫女进宫,说好的是今日,我现在还没有看到她们人。”

华妫容合上手里的书,“这事我已经跟下面的人提了,今日我忘了告诉你,你那两个宫女来了此地,水土不服,这几日病倒了,你现在双身子的人,让她们养好了身体再进宫陪你。”

昭懿闻言安静下来,但没过多久,她再次说:“我不放心,她们跟着我多年,她们病倒了,我当主子的应该去看看。你带我去一趟公主府,我想去看看她们。”

“这么晚了去什么?”

“我没说今夜去,你明日带我去。”

“明日我一早就要走,等我下次回来。”

突兀的,昭懿情绪爆发了,她直接摔了面前的茶盏,茶水溅到她和华妫容的衣摆,“你就是不想让我见她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华妫容没顾自己,先凑近想看她有没有烫到,可被推开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我要见我的宫女,你推三阻四的。”她一定程度上是了解华妫容的,他是个急性子的人,为什么在这件事不急了呢?

昭懿本来就对此事生疑,她回到巫国,至今不过见到一个贺兰盛,而贺兰盛病怏怏的。现在她只是想见两个宫女,华妫容言左右顾其他,让她有一种很不好的猜想。

她被昭霁元带走,巫国人会不会迁怒大昭和亲团。

华妫容被昭懿推开,面容神情微僵,“我哪里推三阻四,我只是说她们染了病。你现在怀孕了,万一被她们传染上病气,又不知道要吃多少药,你——就算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腹中孩子,等她们好了,就让她们进宫便是,两个宫女而已,你何必发脾气。好了,让我看看,你烫伤没有。”

孩子,孩子,为什么总跟她提孩子?

巫国国主要她怀孩子,大祭司也是,巫医整日提,画露她们小心翼翼的仍是她腹中的孩子。

好像她的存在就是为了她腹中的蛇蛋。

昭懿不由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平坦坦的,看不出任何起伏。她轻轻咬了牙关,华妫容已经蹲下身,他正卷起她的裤腿,看她小腿。

“我要见我的宫女。”她轻声说,“我今夜就要见到她们。”

华妫容见肌肤未被烫到,只是茶水溅到外摆衣裳上。他慢慢收手起身,盯着昭懿一会,美艳眉眼渐渐似转为锋利,“好。”

一个时辰后,香薇和香眉被带了进来。昭懿几乎认不出她们,她们瘦了许多,身上的衣裳空荡荡的,一点都不合身。

明明在她跟前的时候都是体面的大宫女,可现在两个人黄皮寡瘦。

“公主!”

“公主!”

“你们……怎么会弄成这样?”昭懿刚说了一句话,两个宫女就跪了下去,她们跪得很重,膝盖都在地砖上磕出了响声。

“公主,是奴婢们自己不好,奴婢们知道二皇子的计划,却没有告诉公主,害得公主受苦,巫国少主对奴婢们小施惩戒,是奴婢们该受的。”

昭懿怔了怔,她没想到香薇和香眉知道昭霁元要将她带走的事,她们怎么能如此拎不清?

香薇和香眉似乎都看出昭懿的神情反应,两人哭着磕头,道自己已经明白错误。

她们在地牢里待了两个多月了,起初她们为了老子娘的安危不肯说,可后来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被带走。

亲卫长双腿断了,虽然没死,但双腿高度腐烂,地牢里又闷得不透风,她们离得远,都能闻到那股子味道,熏得人作呕。

偶尔也能听到亲卫长痛苦的嘶吼,他在求身边的人杀了他,没人忍心下这个手,那些巫国人不肯派大夫替亲卫长看诊。

在这种情况下,她们逐渐明白自己有多自私,错得有多离谱,于是把事情完完本本地说出来了。

“公主,奴婢们知错了,公主是杀是罚,奴婢们都受得。”

昭懿不答此话,她问起其他人,“礼节使他们可安好?

如果连两个弱质女子都瘦骨嶙峋,其他人呢?她不是很信她们是说出昭霁元的事才受的惩罚,也许之前就在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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