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孔二娘等到快天黑,迟迟没等到少年回来,怕太晚了上山会遇见野兽,只能带着换来的铜钱赶回去。

她在半山腰碰到提着灯来寻她的昭懿,“怎么下山了?这路多黑啊?”

“我看你一直没回,有点担心。”

两个人相伴着走回去,待回到木屋,孔二娘把用布盖着的一大串沉甸甸铜钱给昭懿看,“今日好生奇怪,我遇到一个后生,买走了我所有绣帕。他给的银子,我换完铜钱,人就不见了。”

刚放好灯的昭懿顿了下,她回首看向那满篮子的铜钱,“后生?长什么模样?”

“很俊俏的一张脸,我在镇上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少年,年纪不大,也就是十四五岁左右,说是给家中的姐妹买绣帕。”

没有人白白拿银子送人的,昭懿听完描述,立刻脑海里浮现出贺兰盛的脸。她认识的人当中比较符合这个描述的只有他了。

“是不是不该收?”孔二娘感觉昭懿的神情不太好,有些慌乱地问,“那我把这铜钱送到县衙那里去。”

“没事,既然有人多送钱来,就收着吧,也许他是很喜欢二娘你绣的帕子呢。”昭懿拉过孔二娘的手,不待人回答,“我煮好饭了,洗了手来用膳。”

入睡前,孔二娘还在嘀咕那铜钱的事,她向来老实本分,突如其来一大笔铜钱,让她寝食难安。一旁的昭懿默默听着,她与孔二娘想的不同,如果真是贺兰盛,那么对方想必是知道自己在这了。

正如她猜测,三日后,孔二娘再次下山的时候,院子的门扉被敲响。

这个山间小屋是孔二娘的亡夫所建,为避免野兽爬入,他还给院子修了土泥墙。昭懿听着外面停了一会又响起的敲门声,搁下手里的葫芦,起身去开了门。

贺兰盛站在门口,他看到昭懿开门,先行了礼,后方起身道:“臣打扰公主了。”

“我已经不是公主了。”昭懿微侧过身躲开贺兰盛的礼,她一只手还抓着门,门也只开了小半扇,一幅显然不愿见客的模样。

贺兰盛看着粗布罗裙打扮的昭懿,她那头乌发上一点饰品都没有,素得用一块布裹着头发,耳垂也干干净净。他敛眉收回视线,只看地面,“臣此番前来是提醒公主,此地不宜久留,若公主不想被寻到,最好走远些。”

这个村落离上京太近,要寻到费不了多少功夫。

这一点昭懿也知道,尤其在见到贺兰盛寻上门。贺兰盛都能找到她,更别提昭霁元。

“我知道了,多谢你的提醒。”

他们关系不算熟稔,一来二去,之前只能算公主和臣子的关系,后来昭懿意外诞子,贺兰盛接生,时隔数日后重逢更增添几分尴尬。

话停住后,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再开口,昭懿是等着贺兰盛离去,但想着毕竟对方对自己也算有恩——若没有贺兰盛,恐怕她已经死在那个雨夜了,便把送客的话压在舌尖。

但让她再多说些旁的感激的话,她是说不出的。

贺兰盛跟巫国国主一样,在意的是那颗蛇蛋。

最后还是贺兰盛打破沉默,他侧过身,露出身后圆鼓鼓的包袱,公主,这里是您诞下的蛇蛋,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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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昭懿几乎立刻打断道,她撇开脸,不愿多看包袱的样子。

贺兰盛转回身,他没问缘故,只十分板正地说:“那公主可否能舍给臣几件衣服?”这话换其他人来说,定显得轻浮,可换成贺兰盛,倒半点靡丽都没有,他也不想让人误会,语气较往日快地补充完后面的话。

“孵蛋需要公主的衣服,巫蛇族人的蛋有沾染父母气息的物件裹着盖着才行。”

听到这话,昭懿愣神了下,她嗯了一声,“稍等。”说完将门合上,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提着一个包袱出来。

她当时出走的衣服已经洗干净了,除此之外还夹杂着她昨夜沐浴时换下来还没洗的衣裳。贺兰盛说要有她气息,她犹豫再三,只能把昨日那套拿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一块她这几日一直枕的枕巾,洁面的帕子,一同叠好放进包袱里。

贺兰盛接过包袱,道了谢便转身走了,昭懿留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准备合上门时,看到了门外角落的一个布袋子。

她立刻看向贺兰盛走的方向,但人已经走不见了,她提起布袋子,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银锭和三张银票。

这里的钱财足够寻常人家过上一辈子,可能还有余剩。

当日,昭懿便把钱财的事告知了孔二娘,她没实话实话,只说这是她熟人送来的,不知孔二娘想了什么,竟握着她的手,说她受苦了,又说这笔钱不要也罢,不能失了骨气。

昭懿摇头,“二娘,这笔钱我不能退。”

人活下去要有银子,绣帕能赚几个钱,帕子要钱,针线也要钱,这都是成本,卖出去的绣帕只能说勉强糊嘴,糊的还是清汤寡水,难见荤腥。

孔二娘惦记着给她补身体,把鸡蛋都攒着不卖,又少了一笔营生,又近冬日,怕是日子会越来越难熬。

她心里的计划是把贺兰盛留下的这笔钱一分为二,一半留给孔二娘,另一半她带走,她不能再留在这了。

但这个想法刚提起,孔二娘就问:“那你准备去哪里?可有去处?”

昭懿迟疑着说:“我北方有一个姑母,我准备投奔于她。”

“好,那你想过如何去呢?你一个女儿家,又生得这般……”孔二娘长叹气,“外面歹人那么多。”

昭懿也懂,可她再留下来,昭霁元估计很快就会找上门,她届时说不定还会连累孔二娘。

“我拿钱买一辆马车。”

“然后呢?若是遇上山匪怎么办?你独身架着马车,更引人注意,这年头有马车的人家太少了。”

像孔二娘他们,平时有驴车坐都算了不起了,马车那是什么人家才能用得上的。

昭懿抿住唇,她从未独自过活过,原先万事都有旁人打点。

孔二娘看着昭懿这小

模样,忽而起身从匣子里拿出一封信,“这是几个月前我收到的,我三妹写信给我,让我去她那里,我一直舍不得去。”

她总想着大哥还会回来,怕大哥回来寻不到人,她一直没换地方,但等了这么多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她渐渐地灰了心,却又拿不定主意换个地方过日子。

她在这里生活多年,早习惯这里的一树一木,冒然让她换地,她还真有些不敢。

这次换孔二娘问昭懿,“你要是愿意,跟我去我三妹那里,她家也在北方,西北那边。”

两个人扶持着上路,总比一个人走要强上许多。

昭懿久久没有说话,就在孔二娘以为自己被拒绝时,少女的手臂主动搂住她的手臂,她听到对方略微哽咽的声音,“我怕连累你,其实我是从……”

家中跑出来的吗?

那还算她家吗?

昭懿含糊掉家这个字,“……跑出来的,万一被人找到,恐怕他们会找你麻烦。”

这话只让孔二娘更为怜惜昭懿,世间女子多艰,她早知道这个道理,若有个安生地,昭懿怎会跑出来,定是过得不好。

“我既认了你这个妹妹,便不怕你给我带来麻烦,人活世上,总要讲个理字,就算那些人找上门,我也要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为何把你逼成这样。”

她又想起捡到昭懿那一日,更下定决心要护着昭懿。

就当她烂好心也罢,她见到昭懿便觉得一见如故,忍不住将她当妹妹疼。若是她幼妹还活着,遇到这样的事,自己肯定是希望也有好心人能帮自己幼妹一把的。

翌日,等孔二娘如往日一样出门,昭懿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她还是决定不给孔二娘添麻烦,但她刚打开院门,孔二娘就站在外面。

“我就知道你想一个人偷偷走,等你半日。”她晃了晃自己手臂上挂着的包袱,“我不管,你去哪,我跟着去哪。”

贺兰盛那日告别后,就一路往南方去,他没有掩饰自己的踪迹,有他这条明线,昭懿那边也许能躲得久一点,只能说也许。

不过两三日光景,他便在船上被人堵住。

从船上被抓下来,逮到客栈,贺兰盛见到刚登基的新帝。

昭霁元一眼看到他胸前的包袱,缓缓放下茶盏,他动作慢条斯理,还给贺兰盛倒了杯茶,“坐。”

贺兰盛不动,“贺兰家族有训,不从蟊贼奸党。”

昭霁元未开口,站在贺兰盛身后的人先一脚踹向他的后膝,他不会武,被踹得直接单腿跪在了地上。

未等他站起,又被扣住肩膀,另一条腿也被狠狠一踹,“咚”的一声,双腿跪地。

但哪怕如此,贺兰盛依旧不愿屈服,他看昭霁元的眼神不卑不亢,也无半分恼怒,好似皮囊不过身外物,受任何折辱,他全然不在乎。

这般的眼神落在昭霁元眼中,不免觉得晦气。他没拿贺兰盛的祖父来威胁他,这家子全是迂腐,他上辈子便见识过,老的小的都觉得死了更能明志立身。

“把贺兰小公子的包袱取下,省得累着。”

他注意到贺兰盛跪下时手明显有护住包袱的动作。

贺兰盛知道自己打不过,也怕伤了蛇蛋,没挣扎让人把包袱取下,递到昭霁元面前。

昭霁元让人打开,侍卫听令挑开包袱,里面是一团女子衣裳,正要扯开衣裳,昭霁元叫了停。

“住手。”

他像是想到什么,脸色有些许难看,又看向贺兰盛——对方还跪在地上,目光也落在包袱上。

昭霁元拧着眉,动作轻柔地将衣服扯开,里面赫然露出白白圆圆的蛇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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