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末路尽忠

“拿下了?”

八月二十三日,在广宁通往锦州的官道上,当朱高煦率领百余骑兵往锦州赶路的时候,一处驿站驻守的小旗官将队伍拦了下来。

“回殿下,标下也是刚刚收到锦州城的消息,燕王殿下在八月十九辰时击破耿炳文,听闻斩首数万,俘虏数万,缴获了许多粮食与马匹。”

“具体的情况标下不清楚,这是陈都指挥使让人送来的捷报,请您阅览。”

那小旗官双手将火漆密封好的一份书信递给朱高煦,朱高煦闻言也翻身下马,接过捷报坐到了这官道旁驿站外的椅子上。

跟随他而来的百余名骑兵纷纷下马,为他抬来了驿站内的简易遮阳布帐,同时护卫着他,并派人前去与驿站兵卒一同做饭。

在他们忙碌的过程中,朱高煦也将关内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看了个清楚。

“我这便宜爹……”

朱高煦啧啧几声,也不知道是在说朱棣厉害还是在说老朱厉害。

老朱的安排不用多说,如果朱标没有壮年而逝,那北方有朱棡和朱棣相互制衡,湖广有朱桢和朱柏,朝外有沐春、宋晟、李景隆。

就这一群青壮年派,也就朱棡带兵稍微弱些,但朱棡的手段却不低,足够牵制朱棣。

宗室叛乱有李景隆三人,外臣叛乱有宗室四人。

这其中,李景隆和朱棣还是能将兵二十万以上的存在。

这群青壮派加上老朱留下的底子,朱标如果能顺利活下来,以他不过四十四岁就能即位的年纪,哪怕只能活十年,也能带着大明开疆拓土,打下一片大大疆域。

老朱对自己那个大伯的恩宠,还真是难以挑剔,也难怪自家便宜爹上位后不管怎么摸黑,都难以抹去老朱对自家便宜大伯的宠爱。

当然,即便这其中有不少人病逝,可朱允炆要是好好干,那保底也是一个治世等着他开创,只可惜他缺心眼。

“吸……”吸了一口气,朱高煦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真的很嫉妒朱允炆。

换做是他,如果老朱肯为他这么铺路,他起码能让大明的国力强盛一倍。

只是这一切都化作了无,靖难之役到现在,从渤海到真定,已经战死了不少于七万人。

这些兵卒若是交给一员大将,配给足够的物资,那足以灭亡一国,可现在却纷纷死于朱允炆的愚蠢。

“殿下,我们还去锦州吗?”

亲卫百户官见自家殿下看完捷报,当即上前询问。

“不用去了。”朱高煦摇摇头,目光平静,思绪却在飞转。

眼下南军遭受重创,即便派遣得力将领,也起码需要几个月时间才能将真定那六七万人重新整训一遍。

而且按照历史上齐泰,黄子澄等人的思路,恐怕现在已经在复起洪武朝的老将,并且调动了整个南方的兵马。

自己要等的机会,应该很快就来了,唯一的问题就是辽东水师的将领从何处寻觅……

时局已经不同,自己更不是当初那个只能带四五千人小打小闹的渤海郡王了。

历史上朱允炆在耿炳文战败阵没后之所以催促李景隆冬季北上,原因是要及时解决朱棣,为大宁运送粮草,以防大军缺衣少食,投靠朱棣。

可眼下,没有了大宁和辽东这两处纯投入的地方,尽管从军事来看,无法继续做到对燕军四面包围,但从经济来看却是大大的好事。

朝廷挣脱了大宁与辽东这两个每年纯投入近二百万石的都司衙门,便可以省下许多人力物力来着手解决朱棣,并且对于解决朱棣的办法也只剩下了一种,那就是稳扎稳打,徐徐推进。

“李景隆……”

朱高煦脑中闪过李景隆的面孔,眉头缓缓皱起。

他对靖难之役中李景隆的操作其实记得不多,为数不多记得的就是他不让瞿能攻城是讹传,以及他几次差点利用南军步兵机动性大面积迂回包抄朱棣,还有在北平之战遭遇朱棣时,能够指挥二十万人徐徐撤退,致使燕军连一个南军指挥使级别的斩获都没有。

前面的所有他都可以忽略,但唯独最后一条他无法忽略。

他是亲自带过四万大军的,结果是铁岭之战他差点中了吴高的诈败之计,而原因便是他麾下大军无法进行兵团作战。

往大了说,是四万大军磨合时间太短,往小了说,这是他本人准备不够。

如果不是他眼光还算毒辣,看穿吴高诡计,那惨败的就是他自己了。

正面指挥四万大军尚且如此困难,更别提撤退,并且是组织二十万大军撤退了。

古往今来,但凡将领指挥超过十万大军撤退而从容不迫撤退成功的,都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因为有太多因为兵马太多而将撤退弄成大溃败的事件。

有组织的撤退都如此,更别提李景隆是在与燕军骑兵对峙阶段才组织的撤退,并且还撤退成功了。

别说古代,就算到了近代能凭借电话、电台组织大军,但能在与敌人对峙阶段撤退二十万人,并且还未让团级编制遭受重创的将领,那也是屈指可数。

与李景隆正面作战,这显然不是什么出路,至少他朱高煦不想这么做。

当然,他不想这么做的原因,除了忌惮李景隆外,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民生。

元末民生如何不用赘述,长江以北与长江以南的差距,简直是天渊之别。

老朱花了三十一年才让北方民生恢复到了眼下局面,朱棣和耿炳文的交手虽然声势浩大,但对于长江以北的百姓来说,却并没有影响太大。

真正重创了北方民生的,是建文二年到建文三年这个交战最激烈的阶段。

自己要做的就是避免这个阶段,加快速度拿下朱允炆。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不再休息,起身便对身边的弟兄们吩咐:“撤回广宁,另外让广宁的将领准备好各地塘报,我要第一时间看到全局最新的消息。”

“是!”百户官点头应下,很快便吹响木哨,带着百余名兵卒跟随朱高煦上马返回广宁,只留下辛辛苦苦将一百人份菜洗好,站在风中凌乱的驿站小旗官。

百余骑在朱高煦的带领下返回了广宁,时值八月末的广宁还未开始秋收,城外被安置了从大宁迁移而来的四千军户,约两万人左右。

吉林的耕牛挽马还没到,此刻他们以人力开垦荒田,效率十分低下。

在吉林城,每家每户配给挽马、耕牛后,若是辛苦些,一个月甚至可以开出二亩熟田,但广宁的大宁移民凭借人力,只能达到每个月一亩,甚至一个半月才能开荒一亩。

骑马从官道走过的朱高煦,不断皱眉望着那些辛苦开荒的大宁百姓,尽管他们脸上洋溢笑容,可他本人却并不满意。

辽东的开荒必须要足够快,这样才能方便自己进行更进一步的移民工作。

大宁已经拿下,现在朱高煦想要的是山东、北平等地的人口。

山东有民五百余万,就自己当初北上时的所见所闻,由于元末乱战没有重创山东士绅,当地的士绅兼并土地情况已经有些超出开国本该有的比例。

趁着这次南下,自己得想个办法,把山东、江淮等地士绅迁往辽东。

此举不仅仅是为了解决土地兼并问题,也是为了辽东的发展。

辽东人文浅薄,既然如此,那就将数万孔府子弟迁移辽东,让他们来发展辽东人文。

至于名义,那就用保护“圣人”之后来将他们举族迁徙。

朱高煦有了思绪,而他也带着百余骑进入了广宁城中。

一路上他们直奔广宁指挥所衙门,由于县官缺乏,现在辽东虽然已经在朱高煦的主持下设置三司衙门,但没有合适县官的他,还是没有大举改动指挥所衙门为县衙。

“殿下!”

“四方情况如何。”

眼见翻身下马,值守广宁城的千户官当即迎了上来,在朱高煦的询问中,他也将早早准备好的各条消息展示。

“殿下,这些都是四方送来的消息,广宁中左所的吴昇、刘嵩二人前几日组织了几次突围,准备前往海边渡船南下,但都被徐同知率兵拦截,南边山海关的吴寿安也是如此被孟同知所阻拦。”

“东边的九连城似乎已经开始撤军,南边的船开到了鸭绿江,走朝鲜水道南下绕往登莱,不过据我军塘骑汇报,他们的船只数量不多,一次只能载走两三千人。”

“另外,沈阳城的南军投降了……”

“你说什么?”朱高煦脚步一顿,他没想到耿瓛居然投降了。

见朱高煦停下,千户官也跟着他停下,并解释说道:“昨日耿瓛接到了朝廷的信,看过信后便自刎在了沈阳北城的城墙上,那上万守军眼见耿瓛自刎,便开了城门,纷纷投降了陈同知。”

千户官说这话时有些唏嘘,朱高煦听后也同样。

他就说耿瓛这样的人怎么会投降,原来是自刎了。

“他是个将才,寻一处地方把他妥善安葬吧。”

朱高煦想到了刚刚阵没于真定的耿炳文,不禁摇摇头,也不知道该说这父子二人认死理还是被朱允炆的大义给弄迷糊了。

朱允炆这样的人,着实不值得他们殉国效忠。

只是耿瓛一死,自己也接管了沈阳的大量物资和人力,这算一个好消息。

“沈阳城内军民、粮秣还有多少?”

朱高煦询问,千户官也如实回答:“据陈通知传来的消息,军民合计不下五万,粮秣不下十二万石,只是全城房屋都被推倒,所有木料都被用于埋锅做饭,便是剑鞘、刀鞘和长枪杆子都被他们用来做饭了,现在的沈阳可谓废墟。”

“废墟就废墟,大不了日后重建就是。”朱高煦颔首,然后吩咐道:

“让陈亨将大宁的移民早些分配到沈阳,另外等亦失哈南下,让他立马入沈阳准备修复城池,为百姓修建好火道和火炕。”

“是!”

千户官不断应下朱高煦的吩咐,朱高煦自己也走进了中堂,坐到了主位上。

千户官站在中堂内等待朱高煦吩咐,而朱高煦思绪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在广宁坐镇,等待攻破山海关和广宁中左所后,从朱棣那边搞来更多粮食。

“告诉孟章,不用再留手,全力猛攻拿下辽西那两座孤城。”

朱高煦不想再为两座孤城耽搁时间,他现在必须立马拿下它们,然后继续自己的计划。

很快,千户官便派出加急,将朱高煦的命令发往了锦州、宁远前线。

得到消息的孟章、徐晟二人也不再留手,带着从辽南运回的一百门野战炮,联合三百门野战炮,对最容易拿下的广宁中左所发起猛攻。

“轰轰轰——”

沉闷密集的火炮声响起,不过二丈高的广宁中左所在炮击之下摇摇欲坠。

朱允炆等人所想的水师接应无法成功,因为南军野战在小股冲突时,完全不是渤海军的对手。

吴昇、刘嵩二人多次组织突围,却多次被孟章用神机营挫败。

强攻城池的第三日,城内两千余守军已经在多次突围之中消磨殆尽,仅存不下七百人。

饶是如此,孟章还是稳健的没有进攻,而是等到了第四日吴昇、刘嵩二人眼见突围无望,自行打开了城门。

二人投降,广宁中左所也成功被拿下。

孟章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将他们交给了陈懋处理,自己和徐晟带着神机营往南边的山海关狂奔而去。

九月初二,他们二人开始炮轰山海关,而吴昇与刘嵩二人也被陈懋押送到了广宁。

广宁指挥所内,吴昇与刘嵩二人如斗败的公鸡,跪在了中堂上,不敢与朱高煦对视。

朱高煦见到二人这模样,倒也没有因为他们抵抗自己而生气,反倒是起身走到他们身前,将他们二人扶起。

“此次起兵,只为清君侧,除佞臣,你们身在朝廷,被佞臣驱使也是无可奈何。”

“对于你二人的消息,我会向南边透露,便说伱二人阵没于中左所,以此防备朝廷对你二人家人报复。”

朱高煦还是惜才的,吴昇与刘嵩虽然没有指挥数万人的能力,但指挥个万人还是手到擒来的。

这样的人,日后留着不管是开疆拓土还是镇守四方都不错。

他唯一担心的也不是二人叛变,而是朱允炆那个疯批得知广宁中左所被破,二人被俘的消息后去报复他们的家人。

这种事情放在别人身上不可能,但放在朱允炆身上就很难说。

“多谢殿下……”

面对朱高煦的坦诚相待,吴昇与刘嵩二人心中有些羞愧。

朱高煦倒也没继续说什么,只是对吴昇说道:“你们若是有心,便让山海关的吴寿安投降,我同样会对外谎称他战死,保全他的家人的。”

他要收买人心,自然不是单纯的惜才,更重要的是吴昇是吴高的儿子,吴寿安的侄子。

如果能让吴昇写信说服吴寿安,那自己就可以成功入关了。

“末将,愿意为殿下亲自写一份手书。”

吴昇也知道这是将功补过的时候,眼见渤海军战力如此,加上南边耿炳文阵没沙场,自己突围无望,他自然选择了改换门庭。

“多谢!”听到吴昇的话,朱高煦紧握他的手表示感谢,同时对送他们前来的陈懋吩咐道:“给二位将军安排住所,要离我住的地方近些,每日的餐食按照我的标准来做,不能克扣,一旦我发现了,第一个拿你问罪。”

“是……”陈懋十分无奈,只觉得自从跟着自家父亲投降了渤海郡王后,似乎什么事情都得自己来担责。

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十分敬佩朱高煦的,起码他在朱高煦这个年纪的时候,无法率四万人在三个月时间里拿下辽东、大宁全境。

“末将告退……”

陈懋与刘嵩离去,而瞧着他们离去的朱高煦也慢慢勾勒出一抹笑意。

“刘真、吴高……”

朱高煦轻声呢喃,眼下这两个家伙算是被自己抓住把柄了,如果自己把吴昇、刘嵩投降的消息交给朱允炆,那以朱允炆的性格,哪怕不杀吴高和刘真,恐怕也要夺下他们的兵权,叫他们回家安养。

这么想着,他也哼起了轻快的曲子。

不久后,由吴昇亲手所写的书信在塘骑加急的情况下,不过一夜便送抵了山海关。

这座由中山王徐达奉命修建,因其北倚燕山,南连渤海,故得名山海关的关隘,虽说没有明末那般铜墙铁壁,但放在洪武年间依旧是足以阻断北平与辽东联系的雄关。

就其关城而言,其城垣周长近八里,城高四丈七尺米,厚两丈三尺,哪怕是渤海军手中的三百门野战炮狂轰滥炸了整整两日,也不见这关城露出半点垮塌的痕迹。

“娘地,若是这里的火炮是三百门攻城炮,那这山海关早就被拿下了。”

山海关北,徐晟站在火炮阵地上,用望远镜眺望山海关城,嘴里不免夸耀起了自家的攻城炮。

“你倒是敢想!”一旁的孟章笑骂:

“若是真有三百门攻城炮,我们这神机营起码得有两万人。”

孟章这话没说错,即便是渤海军中最轻的野战炮,也需要每门炮对应一个小旗。

如果是三千斤的攻城炮,那起码需要安排三十人,也就是三个小旗才能押运,一个小旗才能操作。

三百门攻城炮,最少也得配置一万人才能合理调配。

“我也只是发发牢骚,就是不知道殿下的那封信有没有效果。”

徐晟发出啧啧声,显然不太相信一份信就能拿下横亘在北平与辽东之间的山海关。

正因为山海关十分重要,因此眼下的吴寿安收到了多方来信。

山海关指挥使衙门内,相貌并不出奇的吴寿安坐在自己的主位上,看着桌上摆放的三封书信,怀揣着沉重的心情一一打开。

第一份,是北平的朱棣给他写来的,无非就是眼下耿炳文已经战败,山海关已经是孤城一座,无法坚守,如果吴寿安愿意,那朱棣愿意亲自来受降,并且拔擢他为北平都指挥同知。

对于朱棣的信,吴寿安兴趣不大,毕竟如果只有朱棣一方进攻山海关,那他完全可以凭借山海关挡住朱棣十万兵马。

眼下他所担心和畏惧的,实际上是关北的朱高煦,因为他们的火炮着实犀利,如果真的放任他们狂轰滥炸十几天,那即便山海关再怎么坚固,却也还是会有沦陷的一天。

想到这里,吴寿安拿起了第二份信,而这份信内容则是朝廷表彰他死守山海关,特意拔擢他为右军都督府同知的消息。

“呵呵……”看着那所谓的拔擢,吴寿安轻嘲一声。

现在他最需要的不是拔擢,而是援军。

明明半个月前朝廷还写信给自己,让自己突围向海,届时有舟师前来接他们撤退。

结果只是过了几日,南边的口风便已经转变,一副需要自己死守山海关的嘴脸。

轻嘲摇头,吴寿安将手伸向了最后一封信,也就是渤海送来的书信。

他缓缓将其打开,可其中内容却让他瞳孔震动。

吴昇与刘嵩投降,耿瓛自刎而死,沈阳被克,九连城走朝鲜水道撤退……

“好啊……”看着信中内容,吴寿安啧啧几声,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辽东最后一座正面与渤海军交战的城池了。

既然如此,那降了又能如何,起码从信中内容来看,朱高煦并没有因为自己一家三人对他的阻拦而生气,反而胸襟宽阔的优待了他的侄子。

“吴辉!”吴寿安对空荡荡的中堂招呼。

不多时,中堂外的影壁后便走出了一名千户官,吴寿安也抬手示意他走来。

待吴辉走近后,吴寿安才开口道:“今夜子时你开北门关,派出一人去渤海营帐,告诉那孟章,就说我吴寿安降了,但希望他们带兵入城拼杀一番,事后便说你我战死城中。”

“将军,我们……”吴辉欲言又止,但在吴寿安的目光下,他还是忐忑着点了点头。

“下去吧。”吴寿安拍拍他的背,吴辉也顶着复杂而忐忑的心情离去了。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吴寿安只能靠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

“此战若是输了,我恐怕要成为开国第一罪人了……”

《渤海纪事本末》:“昇无援而降,上以利害诱昇,昇书信与寿安,寿安降,遂山海关破。”

《明世宗实录》:“吴晟、寿安、嵩三人与上战,虽败而慕之,是以炳文兵败无援,遂降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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