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韩长史带着人秘密地将来自许家村云家的东西运走了,绕过了周边的十里八村,绕过了广临郡,去了邻边的四五个郡城,再一路向北,去了上谷关。
这些产出最终会被冠上谁家的姓,已经不是若娘会关心的事情了。
她带着一大家子人在整理剩下的东西,原先她打算留下的一千多斤红薯,最终还是只留了四百斤。
一千斤生姜,两千斤红薯,张景彦一共给了她五百两银子。
剩下二百斤生姜,四百斤红薯则全部藏在了后院的地窖里。
稻谷晒干了,剩下的一千斤加上张景彦给的两石,一共还有一千二百斤。
这日,准备装袋搬入地窖了。
若娘将一家人都喊在了一起。
恰逢老五休沐,大家的薄衫渐渐都换成了厚衫,若娘穿一件藏蓝色外衫,穿着同色的宽腿裤,灰色鞋面的千层底布鞋是大丫刚刚缝制好送给她穿的。
这是她来到元安朝的第九个月。
初见时,面黄肌瘦又矮小的儿子们当中,老二、老三已经蹿的比她都高一个头了。
老四似乎迟钝呆傻的眸中有了些许光亮,能够跟哥哥弟弟们偶尔说上几句,虽说大多的时候还是沉默不语。
最小的老五,从刚开始的顾己也慢慢学会了念及他人。
曾经被卖的大丫回了家,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半岁的儿子。
老二和离,独自养着女儿,偶尔被小奶娃哭的手忙脚乱,却不再是一副能被人看出来的小精明的模样。
若娘将目光转向了二虎和柳氏。
只有这两个人,相识于人生的半途,理应终于白首。
若娘坐在堂屋上首的椅子上,目光温和地扫过所有人。
最终将眼神停留在了柳二虎的身上。
大丫的这个丈夫虽是屠夫出身,很是沉默寡言,但无论何时何地,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大丫,光凭这点,若娘就不可能对他有何不满。
她含笑开口:“二虎,都是一家人,娘向来有话直说,也不跟你绕弯子。”
“今年庄稼作物遭受的虫害不断,绝大多数的粮食都减产了,如果不是怕顾不上那么多嘴,你爹想来也不会将你们一家赶出家门。”
“你来云家也有些时日了,大丫前些日子跟我提起想回去看看你爹,我同意了。”
“你要是愿意,明日就带着大丫和孩子们回去看看,早上去,晚上也赶得回来。”
柳二虎还没有反应过来,大丫已经红着眼睛看向了若娘。
她动了动嘴唇,被若娘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大丫心里一酸,就只顾低头抹眼泪了。
草儿原本站在大丫怀里,看她哭了,不明所以喊了一声娘。
清脆的小奶音唤回了二虎的神游。
他看向若娘,黝黑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脆弱。
“娘,谢谢您。”他娘没得早,爹耳根子软,后娘不是个能容人的,他早断了感受父母亲情的奢望,却不想,人生的遗憾竟在云家得到了圆满。
“盼盼也是,先前就说等新屋子建成,就请你爹娘过来住上些时日,如今忙过了这阵子,也正是好时机。”
“真的吗?娘,谢谢您!”柳氏的反应就很直接,一听可以回家看爹娘,激动得都站了起来。
若娘压了压手,示意她先坐下。
“前些日子的事情,娘知道你们心里有很多疑惑,为何明明是我们家种出来的粮食,却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家吃用也要偷偷摸摸的。”
她将目光转向了老五:“老五,你读书也有些时日了,你知道为何吗?”
许白元回想起娘和将军这段时日的谨慎,蓦地程夫子前段时日刚讲过的话浮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似乎能跟这段时日小心翼翼的气氛搭上边。
一个人本没有罪,却因身藏璧玉而获罪。夫子说原指老百姓不能私藏宝玉,一个小草民没理由有宝玉,除非盗取抢劫。
那他们呢?
他们娘自己辛苦种出来的粮食,也有罪吗?
老五不解。
若娘轻轻拍了拍手,对他伸了个拇指。
“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位劳苦功高的镇国大将军,怎么会为了粮食跑到许家村这么个地方?”
她的声音低了几分:“是朝廷拨不出军饷?还是有别的苦衷?”
“那敌国呢?现在跟上谷关将士冲突不断的当属永业一朝,他们是游牧民族,物产不丰,所以才想着骚扰边关,抢夺食物。”
“如果有一日,他们知道在元安朝的某个地方,有一家人特别会种粮食,会不会想将人抢回去?”
若娘无意吓唬他们,但总要让他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这是她假想的最坏的结果之一。
另一个结果...
她看向了隔壁的方向,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张景彦这个镇国大将军似乎也不如传言中位高权重,反而处处掣肘。
她不由想,是否上面的那个人并不如她预想中的信任张景彦,是否张景彦在做一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是否有一日,她也会被牵涉其中,不得脱身?
堂屋里一时沉默了下来,二虎,老二,老五听懂了若娘的言外之意,不由互相看了一眼,脸色发白。
再看无知无觉对着他们露出迷茫神色的老三几人,才觉得肩上的担子其实很重。
老五看向若娘,好像有点明白她为甚么非要和离了,他爹...着实配不上他娘。
“好了,今日说的话,都放进肚子里,嚼碎了揉烂了也不可出去说一个字,知道了吗?”
“二虎大丫,老三和老三媳妇,门口有四个袋子,里面各装了一百斤的稻谷,每人两袋,都带回去看看爹娘,篮子里有一早烙好的饼子,路上吃,早去早回。”
若娘说完,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二虎家离得远,若娘跟张景彦借了马车,柳氏离得近,借的是许成家的牛车。
二虎和老三去装车,大丫和柳氏还坐在堂屋里没动。
等人陆续都出去了,两人才靠近若娘,一左一右抓着她两边的袖子。
若娘拍了拍两人的手:“你们跟我进来。”
进了东厢房,若娘将一早准备好放在窗前案几上的荷包拿了起来,一人手里塞了一个。
大丫早已泪流满面,哽咽着开口:“娘,我不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