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绝不是许家村的许云氏。”
“那你又来自哪里呢?”
这些在张景彦午夜梦回时,困扰着他的问题。
他有过那么多的猜测,却又被自己一一否认,只有这一个,才能完完全全地解释,她的聪明,机敏,对危险的感知,甚至是对权贵的无畏。
那种神态,言语中透露出的睿智,是若娘娘那种来自乡下,一辈子没进过城的农家妇人,根本不可能拥有的。
张景彦叹了口气,抓起手边的水囊喝了一口。
没注意,若娘放在一侧的手,食指轻微地动了动。
“有件事,安青当初送到许家村,不是为了算计你,只是她的身份特殊,我不得不这样做。”
“当年,圣上下旨,将太傅之女乌乐蓉下嫁给了我这个老大粗,全京都的人都没有想到。”
“那日晚上,乌乐蓉过来跟我摊牌,她有了身孕,孩子是一个戏子的,她跟那人情投意合,可乌家不会同意婚事,她就想跟我做笔交易。”
“她和我成亲,乌家助力扶持新帝继位。”
“新帝是我妹妹张景琉唯一的儿子,先皇有十二个儿子,适龄能登位的就有八个,敏儿排第六。”
“景琉她在敏儿生下后的第二年,战死在上谷关了。她临死时,唯一求我的就只有让我照顾好敏儿。”
“彼时,乌家深得先皇看重,而我没有选择。”
“于是,后来成亲了,七个月后,乌乐蓉在后花园散步摔了一跤,生下了安青。”
“生完安青后,她倒是新鲜了一阵子,毕竟是和自己爱的人的骨血。”
“那几年,我一直在上谷关待着,可武将终不如文官得帝心。”
“军需粮食也是时有时无,每年饿死的将士,远比战死的多。”
“可上谷关无粮,地势环境也不适宜种植,我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用。”
“安青三岁的时候,那个戏子找了过来,说想带着乌乐蓉去过好日子,有时候啊,我也是想不明白,乌乐蓉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丢下了安青,跟人跑了。”
“乳娘抱着孩子来找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将她安顿在了边关。”
“师家的姻缘,是乌家替安青求的,安青自三岁起,就在边关生活,她不可能适应京都的生活。乌家会不知道?”
“乌家为何要这么做?因为师家出了一位皇贵妃。”
“永业王族的孩子,嫁给了元安朝贵妃娘家,再加上乌家,这里面早已是一团乱麻。”
“所幸,敏儿继位,一切就快回归正轨了。”
“知道你嫌我是个累赘,堂堂大将军,处处掣肘,我可以答应,以后一定离你远远的,不给你惹麻烦,你就好好带着儿子们在悦家村住着,我去上谷关好好打仗。”
“总有一天,天下一统了,就没人敢这样伤你了。”
“老子先把永业收了,把他们王上的尸身运回来,给你肥田用。”
“我不要他肥田,太脏了。”沙哑的声音从张景彦的胸前传了过来,张景彦立马坐直身子。
“别动,疼。”
“好好好,我不动,你还哪不舒服?”
“付华付华,快过来!”
“来了,将军!”军医的马车离的不远,张景彦一叫,他就翻身出了马车,跑过来了。
“怎么了,将军,是不是夫人...”
付华掀开马车的帘子,就对上了两双眼睛。
“夫人,您醒了!”
“太好了,我来给您把个脉!”
“本来睡的好好的,有人一直在耳边说个不停,太吵了。”若娘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竟又闭着眼睡着了。
“付...”
“嘘...没事,将军,人醒了就没事,这是累了,睡过去了。”
“您将夫人放下来,让她平躺着。”
“好。”
“我再去换一剂汤药,等会您给夫人喝了。”
“快去。”张景彦连连挥手赶人,人醒了,他也不好时时在车上,跟着也跳了下来。
付华转过头看了一眼,觉得将军的脚步都轻盈了不少。
不由会心一笑。
这样的张景彦,看着才像个活生生的人。
第二日清晨,路边的露珠还挂在绿叶上半掉不掉。
张景彦已经命令小兵们拔营继续往前走了。
若娘醒了,躺在不知道铺了多少层的软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张景彦说着话。
“将军,之前说的话,我可全都听到了。”
“当今圣上,是您妹妹的孩子?”
“那先前说他偏向乌家?”
“那是说给别人听的。”张景彦轻声解释道。
“嗯。”
“那倒是没甚好担心的了。”若娘躺着也不敢动,一动浑身都疼。
“等您打赢了永业王朝,可别让那些人轻易死了,好歹让他们也受受罪。”
若娘还不知道有那个几个人被千刀万剐了喂虎的故事...
“自然,你先好好养伤。”
张景彦喂她喝了口水,柔声说道。
“将军,我是不是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若娘眼神向下,只看到白白的被子。
她被泡在水中的时候,其实就预料到了。
她想动动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不会的,付华说了,好好休养,会好的。”
“咱们还有多久能到家呀?”
她都想孩子们了。
“快了,还有十日就到了。”
“云...若娘,等你回了悦家村,我也搬过去跟你学种田怎么样?”
张景彦吞吞吐吐的:“等...等,你好了...我知道你肯定还有很多点子,我学了,帮敏儿打完仗,就把兵权都交给他,回去种田。”
“可你先前还说,以后再也不打扰我了呢?我这人可最怕麻烦了!”若娘斜了他一眼。
心里清楚,再大的麻烦也不可能比现在更惨了。
又死了一次的人了,才发现,有些事情就是无法避开的。
该受的罪,一个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