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若娘和老三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村尾钱家的时候,入眼的是一间低矮的茅草屋,穿过不大的小院子,进去右手边就是灶台,往里一点摆着个小方桌,往左一点便算是堂屋。
石英和张得发已经带着林氏和周氏将钱老人家打理干净了。
尸体被放在堂屋的棺材盖上,深色的寿衣,红色的被子,被草纸覆盖住的脸,若娘紧了紧拳头,看了石英一眼,石英会意,让旁边专门负责服丧守夜的人,将老人脸上的草纸拿开了,若娘看了一眼,红着的眼不禁落下泪来。
真的是钱婶。
若娘在领着儿子儿媳们在老人家的灵前磕了头,便出门站在了低矮的屋檐下。
看着村里人来来往往,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提前给自己备好棺材,所以钱老人家虽然走的突然,石英他们料理起来却不见忙慌。
若娘站在门口,看向点着长明灯的案台,空气里弥漫着烧纸的味道,但几个月前,还拄着拐杖,笑容温和地喊她一声云夫人的人,再也没法开口说话了。
她心中酸涩,一向不愿流泪的眼睛像是止不住了一样。
若娘一直记得老人家离开墓地时萧瑟垂老的身影,也还记得她拜托自己的事情,后来,他被抓去了洛州府衙,便将这位老人家忘到身后去了。
刚下大雪时,她要是记起来,来寻一寻她,该有多好。
毕竟,在这世上,她孤身一人,再无其他了。
“夫人?”石英看若娘站在那一动不动,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便低低喊了一声。
若娘低头按了按眼角,这才转过身,想了想,将之前见过老人家的事情说了。
石英自然知道枫树林和后山的石碑林,只是不知道若娘竟也知道,将军总说云夫人给自己压的担子太重了,如今看却是有几分道理。
但听若娘说完,也不由生出几分原来如此的宿命感,就想遵从钱婶的意愿,将她送到她丈夫的身边安葬。
但看着外面还在飘的雪花,不由皱了皱眉。
大雪封山,要开路可不容易。
都在一个村,消息传的快,小院子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祭拜的人,石英想了想便提了提嗓子:“乡亲们,钱婶在咱们村子里守了几十年,她的丈夫钱大勇,两个儿子大牛和二牛都是在战场上没了的,他们是守护我们的英雄,如今钱婶去了,就留下这么一句话,想葬在她丈夫的边上。”
“但现在路上积雪这么厚,要去石碑林,得先穿过枫树林,一路过去,必然耗时耗力,老夫想听听大家的想法。”
悦家村是甚么人都有,要大伙一起出力就干个事就难,但总体还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多,谁没有老死的时候,来的人中,看钱婆子这样,有些就不由想到了自己,哪能不同意。
只是有些还年轻的,又有些好吃难做的,嘴里嘟嘟囔囔,有些不情愿。
石英看了若娘一眼,若娘一直站在屋檐下,比院子里的人高上一些,自然把每个人都看了个遍,便拍了拍站在身边的老五的肩膀,轻声跟他说了几句。
许白元安静地听完,有礼有节地站出来,先是抬手作揖,才温声道:“各位叔伯婶子,正如里正所言,钱奶奶的丈夫和儿子都是为我们守边疆的大英雄,没有他们在前方拼命,又何来现今安定的生活,我们之所以能聚在这里,有大家的功劳,也有身后无数男儿在战场上拼搏杀敌的功劳,我们不能寒了自己的心,更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十四岁的少年人,正是拔尖长个的时候,老五温润中带点沙哑的嗓音,加上秀才爷的身份,让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静静地等了几息,少年才接着说道:“大雪封山,要开出一条上山的道着实不易,因着这事本也是我们云家和钱奶奶的约定,云家自当遵守。”
“此次上山,就算作云家雇各位叔伯来帮忙的,原来参与开道的,云家承诺每个人五十个铜板的‘喜钱’,再加上二十斤的粗粮。”
老五说完侧头看了若娘一眼,接着说道:“冬季严寒,大家过的都不容易,云家愿意为悦家村出这一份力,可有叔伯愿意?”
哪会有人不愿意?他们去城里做一整日的活计才不过挣上十个铜板,云家一开口就是五十,一条路而已,最慢两天也开完了,有银子还有吃的拿,傻子都愿意。
于是,老五话音刚落,人群瞬间便躁动起来,有嗓门大的直接就喊了:“小秀才,我们愿意来帮忙!”
这样一来,事情很快便定了下来。
按照旧习,停灵三日后便可下葬。
这中间的时间,刚好可以先去开路。
若娘让老五跟着石英后面安排人手,倒是林氏和周氏面有忧色,趁着人少的时候将若娘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夫人,悦家村人口众多,人心自然也杂,这一下子舍出去这许多,怕是太招眼了。”
哪怕壮汉再少,五十人总是有的,那可是不少银钱和粮食。
冬天本来就缺吃缺喝的,这样一来,大家就都知道云家有存粮了,多危险啊。
林氏在悦家村十几年,大多数人的脾性都是有数的,哪个村没几个刺头儿,就怕一个不留神惹了祸事。
若娘听完就笑了。
前两年她在许家村就是这样活着的,顾前顾后,做任何事都要小心翼翼的。
如今到了上谷关,她觉得她已不需要过这样的日子了,因为啊,这里离张景彦近啊。
“林嫂子,你这么说,是对你家石英里正不信任吗?”
她刚来这里就想好了,在这样,她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不管做事还是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