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圣寿节当晚,宫宴盛典,凡三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家眷入宫赴宴,君臣同乐。
皇帝身着繁复厚重的玄色礼服,头戴冕旒端坐于高高的帝台之上,作为最尊贵的背景板,整
免都得挺直背脊,按照礼部的规章说一些符合国体,符合身份的话,然后就是等着群臣、使者们参拜,然后一一献礼。献礼之后,言宴便开始了,群臣们杯觥交错,礼敬有加;各家家眷们借此言宴结交相识,相谈甚欢。几位公主自是盛装出席,端坐于帝台之下,五公主祁珂奉圣旨接待北辽使团,由大驸马梁浅作陪,祁珂全程表现得落落大方,就连郁坤主动上前见礼,提起‘好久不见’四个字时,她也能强忍住退缩,维持住了体面。郁坤似乎还想对祁珂说点什么,大驸马梁浅便及时过来把郁坤拉去一旁喝酒,让祁珂暗自松了口气。一场言宴,歌舞升平,君臣尽欢,最后在群臣高呼万岁声中顺利结宴。
宴后,禹王世子祁彦辞了两位大人的邀约,匆匆向宫外走去,仿佛有什么急事。
他能不急吗?
宫外还有一个美人等着他这个大英雄从天而降去搭救呢。
也不知李卓他们将人扣在哪里,祁彦得尽快出宫与他们汇合。
祁昭将太后送回永寿宫,自己则回了寝宫昭福殿,刚进殿,就有一道黑影跟随进入
”她回城了吗?”
祁昭一边解开繁复礼袍的腰带,一边对跟随进入的黑影问。
“回陛下,金老板回涌金园了。只是回城路上有些不太平。”高影如是回道。
祁昭解衣裳的动作一窒,转身问他
“不太平?”
他昨晚听说梧秋今日要出城,终究有些不放心,便让高影胖影暗中随行保护。
“在金老板回城的必经之路上,遇到一伙试图绑架金老板的人,属下等正要出手,金老板的车夫就跟那帮人打起来,那车夫武功很高,那伙人不是对手,打斗时有人绕到金老板的马车周围,试图先擒车里的金老板,谁知他们才刚靠近,马车四周就射出几百支暗箭,把那些试图靠近马车的人都射翻在地落荒而逃了。”高影边说边倒吸凉气,不得不说,那金老板的马车可真厉害!
祁昭此时已将外袍脱下,穿着轻便些的内袍走出,沉声问高影:
“那伙人是谁?”
高影回道:“是萬王世子的人。”
祁昭目光一沉:“是他!”
在自己和太后面前装得纯良无害,装得禹王府毫无野心,背地里却在打这种主意。
“金老板知道吗?”祁昭问。
高影说:“现在应该知道了,那些人跑了以后,金老板让她的车夫暗中跟了上去,咱们的人都在后面,眼看着那车夫跟到禹王府之后才回去的。”祁昭这才略微放心些,梧秋背后是江南金氏,若没有点自保手段,金氏这么大块肥肉,只怕早就被人分食殆尽了。“陛下,金老板那边还要跟着吗?”高影问。
祁昭想了想后说:“自然是要跟着的,若金老板有危险,你们便出手相救,若是金老板没有危险,便只需盯着回来票报即可。“是。”高影领命应声。
“使团那边,萧凛有什么动作?”祁昭又问。
高影回道:“他每日在四夷馆待着,除了上回去找了一趟金老板之外,这几日都没再出过门。”
祁昭冷哼:“怕是知道有人盯着他了。”
“他敢孤身来大祁,就早该想到会被盯上,但他不出门,是不是在用行动表示,他无意挑起两国事端?”高影猜测:“陛下,您说这个萧凛,会不会就是为了金老板而来,毕竟两人之....祁昭打断:“只要他一日在大祁,就必须盯死,让他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别国太子在大祁出现,得亏现在两国未曾交战,萧凛又初为太子不久,比起北辽其他几个手握兵权的东西南北大王,他的威胁不算大,大祁暂时没有杀他与扣下他的理由,否则就凭他这作死的行为,九条命都不够他回去的。“还有,别让他有机会靠近金老板。”祁昭最后吩咐。
“是。”高影领命后正欲退下,但还是忍不住对祁昭问:
“陛下,大影和小影去陇州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何时回京?”
祁昭差点忘了这茬,当初怕暴|露身份,干脆把大影-
一真正的谢映寒,给打发去了陇州,小影伤势未愈,便请假跟随。
轻咳一声回道:“应该快了。”
高影很想问,‘快了’是有多快,最近暗卫处事情太多,保护这个,盯着那个的,每一处都不能出岔子,需要大量人手,胖影最近都快熬成瘦影了,可见工作强度之大。但陛下显然不说,高影也只能压下满腹疑惑,躬身告退,苦命的加班去了。
金梧秋听了老刘的禀告,得知那些半路窜出来的黑衣人,竟然是禹王府的人。
如今在禹王府住着的,是来京给太后贺寿,参加圣寿节的禹王世子祁彦,金梧秋跟他从未有过交....哦不对,或许有点交集。
因为金玲背后的人就是禹王世子祁彦,或许是因为金梧秋整治了金玲,强行关掉她洞庭那边的私铸坊,也算动了他禹王府的利益,所以他才派人来对付金梧秋的?谁知这个关于‘报复’的想法,第二天就被打破了。
禹王世子昨晚宫宴之后赶着出言,兴致勃勃的想要去英雄救美,可惜被现实打了个七荤八素,当他看着连李卓在内,满院子哀嚎的伤患的那一刻,气得鼻孔冒烟。也是他低估了金梧秋,以为她跟金玲差不多,大意轻敌的结果就是以失败告终。
但他并没有气馁,第二天就想出了更加直球的方式一一送礼。
带着礼物上门,光明正大的求见。
谁知他却连涌金园的大门都没能进去,礼物就被原封不动的抬出了十里街外。
祁彦气极,却不服,因为他始终相信,金梧秋如今拒人于千里,是因为他还没有见过自己!
只要想办法让她见到自己,亲耳听到他的表白,一定会沦陷。
于是,祁彦干脆亲身上阵,到她的店铺门前制造偶遇,谁知对方听完他自报家门后,只是‘哦’了一声,连幸会都没说就从祁彦面前走过。祁彦气得差点折断手中为搭配他谦谦公子气质的折扇。
这么目中无人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若说之前祁彦只是想跟金梧秋逢场作戏一番,现在两次三番的被拒,反倒激起他的好胜之心,不拿下此女子,誓不罢休!既然她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他不懂怜香惜玉了。
化名慕容弦的萧凛,自从发觉身份可能暴|露后,便不再轻易走出四夷馆,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金梧秋的事有所关注。“殿下,近日来大祁的禹王世子对金老板似乎动了心思,穷追猛打,金老板拒人千里,怕是得罪了那禹王世子,现如今有麻烦了。”萧凛扎着围裙,在灶台旁切菜,闻言停下动作,属下继续说:
“金老板想在朱雀街上多开几家商铺,联系了几家有转铺意愿的掌柜的,今日在梨园见面相谈。那禹王世子得了这消息,竟暗中派人将梨园团团围住了,金老板现在被困在梨园了。”只听‘哐啷’一声,萧凛将手中菜刀摔在案板上,这回他冒险来大祁,就是为了跟梧秋再续前缘,悄悄的把人接去北辽,谁知刚到大祁就暴|露了身份,使他陷入被动,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但梧秋此时有危险,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让郁坤想办法调集人手去梨园救人。”
梨园位于小白云观东侧,顾名思义,是一座以梨花闻名,对外开放的观赏园林,如今园内晚梨花开得正盛,约上三五好友,在园中包一片院落,品茗赏花,作诗闲谈,都别有一番雅趣。金梧秋一直觉得朱雀街上金氏的商铺太少,且多以珠宝为主,与其他街道饮食、妆衣等铺无法做到客流联动,便想再开几家,难得最近听闻朱雀街上有几家老铺子想转让,她第一时间就派人联系那些掌柜,相约在梨园当面商榷。谁知宴席还未开始,金梧秋谈话的院子便被人强行闯入,众掌柜吓得大惊失色,纷纷向金梧秋表示,谈生意可以,但若想暴力胁迫,他们是万万不会从的云云。金梧秋让众掌柜稍安勿躁,将目光锁定在最后走进雅间的祁彦身上,沉声质问
”世子,你这是何意?”
祁彦好整以暇的盯着金梧秋,对手下一挥手,手下便自动开始驱赶雅间中的其他掌柜。
金梧秋知道今日生意是谈不成了,高声安抚:
“诸位掌柜,实在抱歉的很,在下今日别有客到,待事了后,梧秋定会亲下拜帖,请诸位掌柜再聚。”今日来赴约的掌柜都不是傻的,自然看得出这个带人闯入的劳什子世子来者不善,金梧秋说是客人,算是全了几方脸面。掌柜的们被赶出了雅间,祁彦却暂时不打算放他们出梨园,省得有人去通风报信,徒增麻烦。
雅间内很快就只剩下祁彦与金梧秋两人,祁彦还是第一次在近处打量金梧秋的面容,觉得此女外表看来清丽无双,身姿高挑,窄肩细腰,很有江南女子的温婉气韵,怎料内里脾气却硬的很,跟她的外表有些不搭。”世子,看够了吗?”
金梧秋双手负在身后,左手抚上右手手腕上的冷箭,浅笑嫣嫣的问。
祁彦被她唇瓣的微笑吸引,作势伸手去摸,被金梧秋率先闪避,他也不介意,反倒自如的坐了下来:“金老板女中豪杰,令本世子倾慕不已。”
“倾慕?”金梧秋轻笑着环顾一圈,意思是:你就是这么表达倾慕的?
祁彦无奈摊手:
“唉,本世子何尝不知这么做不好,怎奈金老板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本世子爱慕心切,只得出此下策,还请金老板莫要见怪。”说完,祁彦端起一杯茶,来到金梧秋身旁
“这样好了,本世子以茶代酒,给金老板赔罪可好?”
金梧秋再退,始终与他保持两三步的距离,祁彦也不急,只当金梧秋已然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今日无论如何都跑不出他的手心,自然也就没必要被她逼得太紧。“我这人天生不愿应付厌恶之人,所以世子有什么目的,还是直接说吧。”金梧秋冷道。
祁彦瞧着她,觉得这女子冷脸时有种说不出的桀骜,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祁彦从来就不喜欢那些对他投怀送抱的,天生喜欢征服不驯之物,比如烈马,比如不喜欢他的女人。“目的我不是已经说过了,本世子心悦金老板,希望与金老板多多亲近。”祁彦再次靠近金梧秋,金梧秋用脚勾了张椅子挡在身前。祁彦看着椅子和椅子后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金梧秋,突然决定表现一些风度,重新退回了茶桌旁,两人隔着桌椅说话“还未感谢之前金老板出手相助,把洞庭那批军械送去了我大哥的矿场,为本世子避免了一场灾祸。”“也是因为那件事,让本世子见识到金老板的手段,说实在的,本世子身边正需要像金老板这样,既聪明手段又高明的女子主持内宅,若是金老板愿意,本世子可以许金老板一个侧夫人的位置,让你入主禹王府,如何?”祁彦还是那么的自信满满,总觉得自己开出的条件对一个商户女来说是很难拒绝的,说完就坐等金梧秋自己靠过来,然而他左等右等,什么也没等到,抬眼向金梧秋看去,还收获了一个仿佛在看傻子的轻蔑眼神。“怎么?”祁彦觉得面子有点挂不住,不怒反笑:“金老板觉得不好吗?”
金梧秋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问祁彦:
“你就是用这些话骗的金玲?”
从前只知道金玲糊涂,却想不到她糊涂至此!
这么一个九天十地都难找出来的傻缺玩意儿,金梧秋没一箭射了他都算是心地善良了。
祁彦却以为她是在意自己曾与金玲的牵扯,果断撇清
“金玲又怎么能跟金老板相提并论呢?本世子可没有承诺过她任何。只有金老板你是特殊的。”
金梧秋嗤笑一声,毫不客气的骂道
“狗东西!真该让金玲来看看你这副嘴脸。”
为了这么个男人,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以为能感动对方,不料在对方口中,她竟什么都不是。
祁彦脸上的笑容,在听到金梧秋骂他‘狗东西’的时候就挂不住了,将手中杯子摔在地上,怒声咆哮:“金梧秋,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世子屈尊降贵来找你,你不知感恩,还敢对本世子出言不逊,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处境?”金梧秋见他不再伪装,反倒轻松下来,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好整以暇的问
“我什么处境?不如请这位狗世子来告诉我。”
祁彦咬着后槽牙道
“此地已然被本世子的人包围了,今日你插翅难飞。若是乖乖的听话,本世子先前的承诺不变,但你若不知好歹,就别怪本世子对你不客气了。”金梧秋的左手在袖中轻抚袖箭,轻哼一声:
“好啊,我正想看看世子想怎么对我不客气。’
祁彦有心镇压她,闻言一拍桌子,对外大喊一声:“来人!”
雅间外悄然一片。
金梧秋还故意探头张望,把祁彦气得够呛,以为手下离得较远没听见,干脆自己去开门唤人:
“来人!都死哪儿去了!来一”
祁彦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雅间的门一开,就有一把闪着银光的剑,精准无比的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他被人用剑抵着脖子,逼着后退,祁彦姿势僵硬,脑袋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就在刚才开门的瞬间,他已经看到了院中的情形。那些跟着他闯入梨园的手下,此刻全都抱头蹲在地上,每个人的脖子旁边,都各有一把属于他们的刀剑。祁彦被逼着倒退,跌坐在一张太师椅里,颤颤抖抖的对金梧秋问:
“你,你,你做了什么?这怎么可能!”
他是在得知金梧秋在梨园的瞬间才决定直接带人闯入的,金梧秋不可能事先知晓才对。
“世子,你在威胁我之前,都不打听打听,此处是谁的地盘的吗?”金梧秋起身,指了指四周,财大气粗的揭晓谜底“这梨园和隔壁的桃园,乃至旁边的小白云观,这一片都是在我金家的地上建成的,你在我家的地盘上对付我,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若非是自己的地盘,金梧秋还真没胆子孤身一人把那些掌柜都集中到一起来。
祁彦属实没想到这一层,他只当金氏在京城,只有那些街上的商铺和城外的几十个田庄,没想到城内还有这么大一片地,早知如此,他也不敢这般嚣张了。“你,你想怎么样?本,本世子若在京中出什么事,陛下与我父王都不会放过你的。”祁彦色厉内荏的威胁。金梧秋走到他身前,将贴在他脖子上的剑推开了一些,祁彦见状,以为她被自己吓到了,正想说几句软化时,金梧秋一个巴掌掀在她脸上,把祁彦的脸都打偏到一边。“这一巴掌,是因你搅了我的生意。便宜你了,我数到三,带着你的人,立刻从我眼前消失。.......祁彦捂着自己的脸,内心激荡不已,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当面打
了巴掌,他想还手,可自己却受制于人,听着那女人毫不犹豫的数出了‘二’,祁彦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猛地起身便往门边跑去。跑了一半,又被金梧秋唤住:
”世子!”
祁彦停住,担心金梧秋改变主意,想回头问他,谁知刚一转头,眼前就觉一道银光从他眼前闪过,然后他的脑袋被迫向后带了带,头上的发冠就此破碎,令他发髻松散,瞬间成了披头散发的疯子。
而对面金梧秋正抬起了她的手臂,那支将他发冠打碎的袖箭,正是从她的衣袖中射出的.....
祁彦盯着金梧秋抬起的手,此刻两腿才开始发软,这金梧秋袖中藏箭,若他刚才动手冒犯,只怕早就被她射穿喉咙了吧。“这一箭,是还世子那晚的拦路之情!”金梧秋淡淡的说完,放下手臂,冷冷的说了个‘滚”字。
祁彦哪里还敢多留,今日之辱,待日后再找机会讨回来便是。
捂着脑袋来到院中,把同样灰头土脸的手下叫上,一溜烟的跑出了梨园,哪里还有当初闯入时的半分嚣张。“东家,这人存心不良,就这么放过他,今后会有麻烦。”护卫如是说。
金梧秋调整手腕上的袖箭,回道:
“他一个藩王世子,在京城待不久的。待他回了西南,也就鞭长莫及了。不过防范还是要做就是了,不可掉以轻心。””是。”护卫领命退下。
宣和殿中,高影有急事奏报。
祁昭放下奏折,让他近前回话,高影将今日梨园之事一五一十的告知祁昭知晓。
当祁昭听到祁彦竟敢在京城公然闹事,还敢胁迫他家梧秋,气得直接把手中的奏折摔在龙案上。
“你们动手抓住此人了吗?不必告诉他缘由,直接留一口气让他滚回西南就成。”祁昭怒道。
高影赶忙解释
“陛下,咱们没出手,金老板自己的人就解决了,她还打了禹王世子一个巴掌,给他吃了一根袖箭。祁昭颇感意外:“你们没动手啊?”
高影讪讪:“这不.....机会嘛。
陛下吩咐过,他们只能在金老板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动手,可今天这情况,有生命危险的显然时禹王世子啊。祁昭长松一口气,语气颇为赞堂:
“幸好她有防备,不愧是她!”
高影没懂陛下脸上那与有荣焉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他还有另一件事没有票报
“今日四夷馆那边也出动了,不过他们在看到金老板有帮手后,就悄悄离开了梨园,应该是萧凛的意思。高影叹道:“这北辽太子萧凛在明知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愿分出兵力前去搭救金老板,看来他对金老板是有几分真心的。祁昭捡起刚被他摔了的奏折,平静无波的说了句:
“对金老板有真心的人多了,他算老几?”
高影无言以对,假装没闻见这满殿弥漫开来的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