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镜和尚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无助的哭泣,凶恶的面相中出现了一丝悲悯,双手合什,缓声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静谧的夜色下,低沉的经文随着夜风飞舞,凝心,静性。
许久之后,妙言缓缓站起身来,脸上还带着泪痕,神色却变得十分淡然,问道:“知安给了多少盘缠?”
苦镜停下了经文,道:“五万两的银票。”
“哦。”妙言淡然的脸上突然勾起一个十分怪异的笑容,与他原本出尘温和的气质产生了极大的反差,显得有些妖异。
他缓声道:“那我们一起去嫖.妓吧……”
……
同一个夜晚。
花香胡同的某座宅院。
莫惜朝将手中的纸条缓缓放在桌案上,皱眉深思着,喃喃道:“将门?还是种家?亦或是左仲堂?”
他这样想着,手指不由自主的在案几上轻轻点了起来。
穆青莲来到他身边,轻轻将他敲打桌案的手指压下,道:“陋习,心绪不宁时你总会有这样的动作,要改改了。”
莫惜朝闻言,轻轻笑了一下,拦住她的香肩,道:“多谢夫人提醒。”
穆青莲问道:“怎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吗?”
莫惜朝微微叹息,将纸条交给穆青莲,缓声说道:“原本的计划是,知安借着这个机会暂时退下来,让那群勋贵老爷们将事情闹大,然后再结结实实的打疼他们。虽说不能彻底将勋贵势力铲除,但至少能让他们几年内不敢随便乱出手。”
“也是打算借这个机会把四姓家扯进去,不管是吴家,刘家或是韩家,岳家,只要打掉他们任何一家,便能让勋贵们彻底收敛。可是现在,局势变得有些复杂了。四姓家没出手,各家王爷却跳了出来。”
说到这里,他轻轻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孙相看出来了,前些日子他便有意保举我成为大督都,却也只是在至尊跟前略微的提了提,便没有了下文。这其中的意思很简单,此次行动若是成功,大商便会有五分之一的官员落马。”
“他意思是想让所有在野苏林复起,来填补空下来的位子,他在至尊面前保举我,便在告诉我们,他不会刻意去破坏我们的计划,交换条件便是这个。而至尊却打算在秋闱之后,重用国子监的太学生,另起一党,以平衡紫苏之林。”
穆青莲听他说完,将手中纸条放下,微皱秀眉,说道:“朝堂之上,一家独大毕竟是不好的。明远公的苏林是纯粹的苏林,但人心易变,孙相的苏林未必便不是另一个林相的苏林,扶起太学生另起一党以作制衡也是应有之意。只是,这是朝争,将门参和进来是为什么?”
莫惜朝皱眉摇头道:“目前还不确定这到底是整个将门的意思,还是老种家一家的想法,亦或是左仲堂自己的意思。他们不惜以一把新式火枪十两银子的价格来跟玄衣购买,这其中便有着示好的意味在里面。可是,这是朝争,若是整个将门的意思,那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房间内,两人相顾沉默了下去,凝神思索着。
灯心轻微的爆开,穆青莲拿着银簪顺手拨了拔,然而只是轻微的拔了两下之后,她便出神了,簪子点在油灯里,半响没有动过。
片刻后,她回过神来,收回簪子,道:“有两个可能。”
莫惜朝亦在此时展颜笑了,道:“三个可能。”
“三个?”穆青莲微有些诧异,问道:“哪三个?”
莫惜朝道:“夫人先说,说不定我们的想法不一样呢?三个可能或许会变成五个乃至更多。”
穆青莲笑道:“第一,这是老种家的意思,老种家累世将门,两百年来他们为了大商,死了无数年轻才俊,却一直都是绥靖侯,爵位从未有过提升。而如今老种家想抽身了,打算借着玄衣的东风,成为继赵家之后的另一个异姓王。带着王爵的荣光,彻底退出将门。”
“第二个可能则无比可怕,这是整个将门的意思。他们打算参与政事了,枢密院彻底摆脱兵部的制衡,九将家就此完全把控九大军团,未来朝堂将被他们完全渗透,成为一个‘军政合一’的朝堂……”
说到这里,她的瞳孔微微缩了缩,接着又道:“华夏千年以降,秦、汉、唐亡于内乱,独晋、宋亡于外族人之手,我大商将门若是参与政事,说不定又是一出军阀割据戏码,到时侯……”
说到这里,她便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莫惜朝微一叹息,道:“知安曾说过一个词,叫做‘军政府’,军人参与政事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局面。这也是大商两百年来一直防备的事情,以兵部制衡枢密院,各大节度使以及节度制衡军队,所以如今九大军团才会安分守己。若此次真的是将门的一次试探,那禁军便只能拼着让计划流产,也不能开了这道口子。当然,这只是最坏的结果。”
穆青莲美目微收,问道:“这两种可能夫君应该都想到了,那么夫君所说的第三种可能是什么?”
莫惜朝笑道:“第三种可能是最温和的一种,此次行动结束之后,不光官员会打掉五分之一,勋贵老爷们也会死掉很多,或者说大商的勋贵有一小半都会被抄家灭族。大商自宣宗之后,因为土地兼并以及商道垄断等等原因,便很少再封爵了。”
“而今打掉的这些人便是一个空缺,将门除九将家之外,他们麾下的其他将军不管立下多少功劳,到头来也只是杂号封赏,大批的将军会借着这个机会退下来,填补空下来的爵位。这就是第三个可能。”
穆青莲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道:“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就为了这个?”
莫惜朝道:“谁知道呢,这只是最温和的一种可能,三种可能都有,他们又没有直白的说明,现在的一切都是在猜,总归多留些心眼也是好的……哦,倒是还有一种可能。”
穆青莲问道:“什么?”
莫惜朝道:“虽说国库有大半都用在了九大军团身上,但认真说起来他们还是很穷的。此次行动结束后,那些王爷,公爷,侯爷的家财则由国库,内库以及玄衣平分,而这笔财富实在太大,将门瞧着眼红,也打算分一份。”
穆青莲愣了半晌:“这个,不可能吧?”
莫惜朝道:“是啊,这是最不可能的,但谁知道呢?过不多久他们便会摊牌的,这几种可能玄衣都要做出相对应的安排,最近会很忙,便不来你这里了。”
穆青莲嗯了一声,道:“没事的,你的正事要紧。”
莫惜朝牵起她的柔荑,有些愧疚的说道:“对不住,让你不停的换院子,是我的错。如果可能,我真的想给你一个安稳的居所,正大光明的娶你。”
穆青莲摇了摇头,轻笑道:“花香胡同几十座院子本来就是咱家的,住哪里又有什么分别?每日里扮演不同的女人来伺候你,我倒是觉得很有趣。”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便有些落寞了,轻叹道:“但这样有趣的日子却也过不久了,你终归还是要走的……”
莫惜朝沉默了片刻,道:“我会活着回来的……”
他才刚说到这里,穆青莲便伸出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摇了摇头道:“我们不要说这些了,我不想听。李知安的那些话本故事里,有很多都是男主角离别时与女主角说了这类的告白,然后……不吉利的。所以,我不想听。”
“好吧,那便不说这些了。”莫惜朝抓住她的手,言道:“我们弹弹琴如何?”
穆青莲点了点头,道:“一起弹。”
两人起身,来到了放着弦琴的案几前,一同坐下。
莫惜朝问道:“弹什么?”
穆青莲想了想,道:“将军令?”
“好。”
莫惜朝伸出左手,穆青莲伸出右手,两只手同时按在了琴弦上。
接着,弦音响起,他们同弹,配合极为默契,好似一个人在弹一般。
琴声袅袅间,穆青莲问道:“夫君,方才听你说,这一局是为了引四姓家入场?”
莫惜朝拔动着琴弦,缓声说道:“是啊,但没想到他们没有入局。这也是我比较奇怪的地方,四姓家的掌舵人是岳永兴,知安说那是个赌性极重的人,按理说他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可是对于这场禁军大督都的争夺,四姓家竟然全无反应,这是最出乎我们预料的事情。”
穆青莲手中弹弦,眉头却皱了起来,想了想道:“岳永兴赌性这般重,他有什么资格成为四姓家的掌舵人?四姓家,他联合其中一两家便也罢了,其他家又为什么要受他的掌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