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慕雪狂风中听见身后风向有变,骤然回身一刀斩出,仙人骨打造的刀刃在她劲力催动之下铮铮作响如同活物。一刀横砍,劲力横贯仙人骨,一骨既出万古枯。那只猛虎似乎有了灵智,见徐慕雪挥刀,竟在半空之中扭转身姿,勉强躲过了足以将自己斩为两段的一击。
然而徐慕雪出手快如无影、招招致命,即便那只猛虎早有防备也依然难逃一刀——待到那畜生落地,鲜血瓢泼,虎尾被一刀斩下,大蚯蚓般在地上抽搐不止。
猛虎吃痛,冲徐慕雪发出一声震颤山林的虎啸。徐慕雪是何等人,哪里肯听畜生骂骂咧咧,回敬一声“混账东西”又出一刀,这一刀更胜前招,逼得那林中王一个飞身扑入草丛之中躲避了身形。徐慕雪刀劲劈空,将一株两人合抱的参天大树给拦腰斩断。
白泽在旁默默观瞧,眼睛一刻都不曾离开老虎身上。
那老虎,身上有伤。
坐下白马飞雪虽然生性温和,可真到了战阵之上却是如鱼得水威风凛凛,此时它驮着徐慕雪,见自家主人两招便将斑斓猛虎逼退,以力破力真是“大快马心”,不由得发出阵阵啼鸣以振声威,颈后白色长鬃飘然若雪,绚烂非常。
徐慕雪马上洞悉全局,早就望见了那猛虎在深草中游走的身影,冷笑道:“蠢东西,崖上的雪豹不知比你灵巧多少倍,本公主一样单人斗杀,何况是你。若非此时没有弓箭,先废了你一双眼睛!”
猛虎似乎听懂人言,低伏草中望向徐慕雪,蓄势待发。
徐慕雪横刀立马,飒爽英姿竟不输白泽一剑破百骑的气魄。
不过这姑娘天性纯良,终究还是想不到人心险恶,禽兽之心也是。
一声剑鸣,徐慕雪听见背后传来诡异凄裂的哭嚎,仿佛是个三十岁孩童的啼哭——说三十岁,因为那声音过于浑厚;说是孩童,因为那哭声过于婉转。总之这两个特点交织在一处时,便让人听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劲儿。
徐慕雪不明就里,微微回身用眼角去瞥,结果吓了一跳——白泽马前,一个赤裸佝偻、骨瘦如柴却腹胀如鼓的怪物正满地打滚,被斩去的左臂和左腿伤口喷出腥臭黑血,令人作呕。
白泽看了看徐慕雪,挺剑便刺向她身后:“大敌当前怎么能走神。”
长剑刺出,剑气如攻城重弩一般轰鸣激射,刹那间便将扭身要逃的猛虎给洞穿侧腹,搅烂了肝肠。
那猛虎一声哀鸣,想要再逃却已经吃不住剧痛,扑通一声歪在了地上。徐慕雪仍是盯着那挣扎怪物,咬咬嘴唇向白泽问道:“这是什么?”
“伥鬼。猛虎日久通灵,行人若是被猛虎杀死,死后魂魄便成了受虎驱使的伥鬼,为它指引前路、为它欺骗活人。刚才那只猛虎出手是为了引诱你我二人注意,这只伥鬼才是真正出手者。”
顿了一下,白泽眉头微蹙,面露疑色:“寻常来说,伥鬼只是一介幽魂没有实体,只能用言语乱人心神,并不能出手伤人。这只伥鬼有些不同。而且那猛虎有伤在先,不然也不会让伥鬼代为出手。总之,很怪。”
眼下那只伥鬼满地打滚,恶狠狠瞪着说话的白泽:“我在山中散步,被那只丧天良的猛虎扑杀,含冤而死,难道还不许我拿个替身往生、不许我再修一个实体肉身出来吗!”
“人死便该往生,强留世间便是天理难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幽魂鬼物的门道,伥鬼水鬼之流所谓‘拿替身’不过是自甘堕落、滥杀泄愤。像你这样生出诡谲肉身来的更是怪上加怪,与其留你害人,不如早去往生。”
伥鬼面目狰狞,即便只剩一臂一足仍向白泽张牙舞爪:“我死后一定化作怨鬼缠你一辈子!!!”
白泽闻言冷笑:“你能不被缠着我的其他怨鬼打死都算你的本事。”
懒得再多废话,白泽拂袖出拳,行意拳“水劲旋拳”之力隔空而出砸在伥鬼脑门上,将他偌大一颗脑袋打了个四分五裂,倒是颅内空无一物,干净得很。
望着伥鬼尸首,徐慕雪仍是没有从偶遇精怪的惊奇中回过神来,喃喃道:“想必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山鬼’吧。”
白泽想要回答,可话未出口,草丛里便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诡异响动。徐慕雪已经受够了这种草木皆兵的感觉,若非以洞明境本领看清草丛中潜伏的是个人影,她真想一刀砍过去以发泄一下被山精野怪伥鬼之流给蒙骗的愤懑。
奇怪的是徐慕雪没出刀,白泽却挥了剑。
从他的眼神里,徐慕雪看到了这样的意思:你以为是什么将那猛虎打伤的?
挥剑成风,风飞成刃,不过白泽显然收了力,那剑势虽然凌厉却并不锋利,即便命中也不会瞬间要了那人的性命。
但是出乎白泽和徐慕雪的意料,面对剑风,潜伏草丛中的人忽然站起了身,剑风迎面吹起那人一头长发,乱草纷飞之中,那人竟叫右腿高高抬起,而后以极为精准的距离、极为准确的方向、极为狠辣的力道劈下右腿,那腿便如同战斧一般斩下,将白泽横挥的剑气给一击打散。
劲力碰撞再次掀起一股狂风,吹起了那人长发,也显露了那人的面容。
那一刻,一向从容的白泽脸上出现了极为明显的错愕。相处这几日,徐慕雪还从来没在他的神色里寻见到过半分这样的神情。
于是徐慕雪也错愕了:“你认识她?”
骤风停息,长发垂落,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是一个女子,一个发色米白、肤色却是青蓝的女子。
那女子看见二人手中刀剑,起先眼中还含带怒意。可当她目光落在出鞘的陈王临阵上之后,敌意便如投石入湖的倒影般骤然破碎,并迈步缓缓向白泽走了过去。
徐慕雪已经完全搞不懂其中状况,只能在马上看看白泽,再看看那异于常人的女子,眼里有种说不出的迷惑,还夹杂一丝丝两人竟然如此出神对望的嫉妒。
白泽下马,一反常态地率先开口了:“你还真的……一点没变。”
近看,徐慕雪方才察觉那女子竟是一副沉鱼之姿落雁之色的长相,连自信容貌不输天下女子九成九的自己都自觉相形见绌。如果这青女是寻常人肤色,恐怕必是如连城美玉一般遭人垂涎觊觎的绝色美人。
不过徐慕雪更关心的是,白泽貌似已经认识这女人很久了。
果然,那女子双眉紧蹙,走到白泽面前端详许久,凄然一笑:“你倒是已经变得风流倜傥,再不是个小孩子了。要不是你手中剑,我几乎不敢认你。”
错愕只在瞬间,此时的白泽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不过徐慕雪看得出来,他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平常对人时的那种戒心,而表现出一种相对的信赖与平和。
那女子衣衫破碎,不过总算还能蔽体,当下将披散的白发往脑后挽了一下,说道:“山中才数月,世上已千年。我在这里,只是觉得稍过了几个夏冬,没想到当年那个孩童便已经成了高过我的青壮。果然,光阴最是无情剑。”
“你在这里多久了。”白泽问道。
“自你我分别之后,一路漂泊,觉得此处还算荒僻,就住下来了。”
徐慕雪在旁,听过这话幡然醒悟——安乐村村民所见的“山鬼”也许并非猛虎,而是眼前这位青女了。
“那只老虎呢。”冲那边挑了挑下巴,白泽又问道。
那女子侧目观瞧,思索了片刻。神情跟白泽一样淡然,两人对话简直如同两块互相碰撞的坚冰:“也有好些年了。只是最近它得了一只伥鬼,杀人越来越多。几天前,我刚从它手里救了个孩子。可惜让它逃走,没能打杀了它。”
白泽与徐慕雪对视一眼:“还魂。”
青女点点头:“是这个名字。他受了惊吓,浑身发热。我知道村里正闹瘟疫,如果这时候把他送回去必死无疑,所以干脆留在山上,摘些草药喂给他。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带我见他。”白泽的语气并非发号施令,反而有种对待朋友一样的熟络。
果如所料,青女也相当痛快地点了头:“随我来吧。”
往青女住处去的路上,徐慕雪得知她叫“桐风”,并非中原人。天下之大,外族奇异模样并非是不能接受的事情,何况徐慕雪见识和气量都非同寻常,很快便接受了桐风异于常人的肤色。
在一处干燥温暖的山洞里,白泽见到了那个名叫“还魂”的孩子,个头不高,面黄肌瘦,不过听呼吸、看眼神,还算健康。
“等过几天好利索了,我就会把他送下去。”
那孩子好像很喜欢桐风,一口一个“山鬼姐姐”地叫她。她也并不反感。听闻白泽已经把那只猛虎戳杀,还魂显得很高兴,说这样的话就能洗清山鬼姐姐的冤屈。
因为杀虎杀伥,又遇故人,白泽耽搁了行程,恐怕日落前走不出森林。于是桐风便留他们住下,还给他们烤制了拖回来的老虎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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