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无脑强攻只会导致损失大量士兵,外行人只会看士兵们冲的够不够快,够不够猛。

对平夏城来说倒没什么差别,反正城池就这么大,周长只有这么长,围绕城池百米之外的士兵无法对城池发起任何攻击,根本挤不过来。如果拼命往前挤,反而更好,更密集更容易被杀伤。

郭成又吩咐道:“令第四班、第五班士兵到内城去睡觉。西夏兵多,梁氏怒火攻心,很可能昼夜攻城。”所以每一班的士兵防御两个时辰多一点,可以体力充沛的倒班休息。

秋风很适合打仗,不冷不热。既不会热的在铠甲里长痱子、热的要中暑,也不会冷的手脚生疮。

坏消息是一个接一个,因为不便搬运,而暂时留在半路上的补给点被端了。

梁太后吃惊的睁大眼睛,怒极反笑:“后方那些孤城,还敢出城截断粮道,偷袭补给?”

西夏将领们也纷纷嘲笑:“百万大军被几万人围困了?”

“哎呦我好怕啊,被人断绝退路了。”

“一片孤城万仞山。困兽犹斗啊这。”

“臣请带兵回去剿灭这些苟延残喘还不知死活的宋人。”

梁太后摆了摆手:“不要着急。等到哀家生擒赵佶,或是带回去传首各城,他们必然不攻自破。事分轻重缓急,眼下还是以破平夏城为主。”

“是!娘娘英明,这些宋人一定是断粮了,才敢壮起鼠胆出城偷袭。”

“是极了!太后不战而屈人之兵,真是令臣等自惭愚钝。”

李乾顺:我真没想到他们能傻成这样。被人压着攻击了两年多,还能有这么轻浮狂妄的观点。就不能在军事上谨慎一点吗?

攻势越来越猛,但还是得把战死的西夏人拖回去。

西夏军按照梁太后的吩咐,昼夜猛攻,轮班进攻。

宋军的准备好的火球、火炮、火箭、神臂弓也绝非易与。郭成从容指挥,仅第一日子夜时计算,夏军战死数千,伤者倍之,以瘸子和瞎子为主,宋军几乎没有损失。

“百余人被射成瘸子,这个人数还在不断增加。”汇报此事的卑将咬牙道:“赵佶一定就在城中!”

“进攻!!”梁太后愤恨道:“一直进攻!!宋人也不过是血肉之躯,难道能抵挡百万大军的轮番进攻?宋人还有援兵……命各路兵马,一起进攻被围的城池,绝不手软。毁掉平夏城的牌子!谁能毁掉,重赏!”

……

章楶布置的更早,在确定除了平夏城之外,只有六座城池被包围之后,各路经略、钤辖避开这些敌军聚集之处,弹性反攻,互换偷家。

陕西地区前沿守军的左右翼及时进攻,河东路深入西夏反击,熙河路副经略使王愍则攻击卓罗监军司和右厢监军司,共杀死一千三百名士兵,俘获二万四千头牛只。他亦焚烧方圆七百里以内的农舍和仓库。

枢密院已命令环庆路派兵一万,内含三千骑,开往泾原路,作为战略预备队,由种谔之子、将官种朴率领。秦凤路同样多的军队前来支援。

枢密院确定党项的目标是平夏城后,开封催促环庆和秦凤两路倾巢出动,都去增援章楶。

已经到了大决战的最后关键时刻。

官家依旧能收到稍晚一点的战报和密报,平时三天能送到,现在需要四天。章楶详细解析了自己的战术策略,以及现在进行的步骤,对敌人的分析。十一郎的密报除了记录见闻和现在的战况、各路收获之外,只写了自己很乖特别乖。

赵煦现在无心管他,佶儿的安危和这场大胜是绑定的,但这场总决战更关系到大宋国运,相比起来,佶儿的小命略逊一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辽主还在不断派遣使者警告宋夏双方,不要打了。

两国根本不听。

……

攻城已有三日,宋军几乎毫发无损,没有败相,武器充足,精力充沛,每到饭点儿就散发出肉香蒸米香气。

在确定要引诱梁太后来攻击平夏城时,平夏城中的军需物资就多到快要溢出去。

猛火油柜肆无忌惮的冲着下方云梯喷火。

西夏人试图毁掉‘平夏城’这三个字,在付出不小的伤亡,终于顶着城头上的攻击,举着盾牌竖起□□,勇士们接二连三的爬上去试图弄落章楶亲笔城门牌匾,在死伤数十人之后失败了后撤,他们冲过来的过程就伤亡不小。

膝盖中箭的瘸子们逆人潮而行,把手里的骨朵、□□当做拐棍,到是有不少人回到军营中去找军医。瘸子们凑在一起,都有些不敢骂赵佶,要说一个两个受害,那是恨之入骨,现在几个病房里三百多人,都是赵佶一个人射瘸的,反倒让人们心生敬畏。又可怕,又凶恶,箭术还很准。每一个中箭的人都没注意到身前有落空的箭,也就是说,每箭必中。

郭成在貌似城楼的木屋里,躲在竹立牌后大口吃饭,士兵们的换岗吃饭刚刚平稳过度,他可以抽空吃东西。

传令兵冲上城墙,冲进木屋中:“启禀将军!西夏人开始挖地道了!!躲在箱车下面挖掘地道,想要偷袭进城。”

守城的人,除了对天上放心之外,眼前的、脚下的、远处的河流,都不能掉以轻心。

立刻用铁火床往下精准投掷大堆柴火。

夯土城墙不怕火烧,箱车却没有防火的能力。

力战到入夜时分。

宋夏两国都有人夜观天象,此时月朗星稀,避开月亮再看,正是满天繁星,一道银河横跨天际。

一看就知道明天没有雨,最近几天都没有雨。

梁太后已经三天没睡好觉了,她晚上不熬夜,大营距离西夏城也有几里地的距离,营帐周围的安安静静,可是远处的喊杀声,爆炸声,似乎在群山中回荡。小息时半梦半醒间似乎得到城池已经被攻下的好消息,醒过来才知道是梦,还在猛烈攻城。而这个小小城池,竟然半点落败的迹象都没有。

……

经验丰富的人不用这个,军营里有风湿病的老兵,他们腿不疼,说明明天也没有雨。

身为监军,依然和自己监视的对象——章楶待在一起,一起在野外扎营,一起听各路的战报。

秋季野外很冷,林玄礼穿着厚衣服,有点失眠:“以前我睡不着时,嬷嬷会给我讲故事。你给我讲讲天都山宫殿的故事。”

童贯和高蜜虽然点了蚊香,还在努力捕捉蚊子。

长史奋力拍死一只大蚊子,娓娓道来:“李元昊称帝之后,封大将野利遇乞之女为皇后。在天都山修造石窟、行宫。为太子宁令格娶妇没移氏,见其美而自纳焉,号为‘新皇后’,别居天都山。大将野利遇乞被害,皇后被废黜,父子反目成仇,而没藏讹庞篡权,西夏想入住中原的野心夭折。西夏有一个颇不要脸的仪式,每次进攻大宋之前,都要在南牟会行宫拈香拜佛。天都山是边界,再次设立行宫,是打算以此处为中枢。”

要把这里当做中枢,就得吞并半个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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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平夏城之战(中)

围攻平夏城的战争进行到第十天。

对垒车终于被炸坏了,厚重的铁板依然在,只是车辆损毁,无法推进。梁太后又一次提高赏格,她越看‘平夏城’三个刚正有力入木三分的大字越是愤怒。

站在山上往城里看,那黄罗伞盖真是眼中钉肉中刺。

又奈何不得。想要迁怒李乾顺,他又太温柔乖巧。

下令制造更多许多新的楼车,环绕住平夏城,以便居高临下的对城头上的士兵射箭。

督战的皮鞭更急更凶,城门下稍微清理了一下,竖起□□,一群士兵终于攻到平夏城的正门下,立起人字梯,顶着盾牌爬上去的西夏士兵被城头上一块大石头砸掉下去,摔在关闭的城门洞上,身上大大小小被刺了十几个窟窿,当场毙命。

如果能躲在门洞里往上挑,就不会被城头扔下来的滚木礌石砸倒。

可是吊桥高高竖起,铁木以榫卯和铁条固定成巨大的吊桥,一排排闪闪发亮的刀尖朝外,在放下吊桥时这些刀尖刚好嵌到护城河和垫着的碎石上,而收起吊桥时,这就成了封闭城门洞的尖刀,攻城的西夏兵都小心翼翼不敢靠近。

终于在第十天的夜里,弄掉了高悬城墙的城池匾额。

宽厚沉重的匾额掉下去又砸晕了好几个士卒。

接下来的场景令人瞠目结舌,牌匾上竟然带着三颗手掷弹,那种一拉绳子就能爆炸的铁球,而引线就机智的固定在城墙上。弄下牌匾的将官还没来得及期待重赏,就被炸死了。

其实还有不少颗,只是郭成怕掉下去时靠近城门,炸坏了挡在门洞前的吊桥。

梁太后闻之大喜:“这是西夏城覆灭的前兆!一定要将城池牢牢困住,决不能让赵佶逃出生天。”

牌匾摘下来之后,露出后面的夯土城墙上,依旧用墨汁写了‘平夏城’三个大字,还和匾额一模一样。

……

林玄礼穿了一件以他的身份来说相当谦逊的衣裳,棕不棕蓝不蓝的短褐,刚刚健身回来,胡乱拿了个毛巾擦擦汗,闻闻胳肢窝没多酸就这么凑合了。现在谁身上都没好到哪儿去,章楶也没时间洗澡。

童贯拿篦子给他仔细梳头发,梳过之后会有种清爽的感觉。

林玄礼:“章经略,你笑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不久之前,梁太后与仁多保忠、大首领嵬名阿吴、撒辰等合谋将梁乞逋捕杀。”章楶的笑意一闪而逝。

小梁太后是国相梁乙埋的闺女,姑妈是大梁太后,哥哥是继任国相梁乞逋,丈夫就是傀儡皇帝表哥李秉常。西夏的先帝李秉常当了一辈子傀儡,从亲妈手中的傀儡到老婆(表妹)手里的傀儡,从来没有做主的权力,他曾经试图覆灭母党梁氏,结果力不能敌。自从他和梁氏生了个有李梁两家血统的儿子之后,他也没有多少存在的意义了。在儿子三岁那年忧愤而死,大宋这边认为他是被毒杀的。

梁乞逋和小梁太后兄妹俩执政,这兄妹俩同样嚣张跋扈,擅权专政,而且非常善于吹嘘。梁乞逋三月掠绥德,四月掳环庆,几乎每次都被宋军击退,死伤无数,赶紧求和,之后继续侵扰。洪德寨之战差点让小梁太后被俘。

然后这兄妹俩照样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自认为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天才。梁乞逋还自恃功高,和妹妹争权。小梁太后同样嗜好权力,就开始限制哥哥的兵权,梁乞逋潜谋篡夺。小梁太后联络皇族、梁氏的死对头嵬名阿吴、仁多保忠、贝中撒辰等人,出其不意的逮捕梁乞逋处死,并诛杀梁氏满门。

对于小梁太后自灭满门这种事,谁听了都觉得这娘们心狠手辣而且离谱,那可是自灭满门啊。

章楶有点感慨:“我很喜欢梁乞逋作主帅,他的行动、兵法都能被预料到,手下又军心涣散,如果他是这次的西夏主帅,我们早就大获全胜了。梁太后领兵时间不长,还懂得谨慎小心,又随行携带了李乾顺,让西夏士兵们多了一点敬畏之心。”我们都知道那是个傀儡,但还需要这个傀儡就因为民心所向。

“西夏的头号笨蛋被二号笨蛋杀了,真可惜。”林玄礼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心说:[李乾顺挺牛逼的。首先抱住辽国爸爸大腿,趁机背刺大宋,然后在辽国灭亡时把辽国爸爸往外一扔,老婆孩子都气死了也不管。立刻附庸金国,倒是闪转腾挪的给他自己弄了不少喘息之机。是一个纯熟的政治家。]

章楶差点笑出声,是这个意思,怎么一说出来就这么好笑。“是这么回事,哈哈哈。”

林玄礼摸着下巴沉思:“也不知道李乾顺这个人能力如何,如果他想向我六哥学,一飞冲天、一鸣惊人,那就麻烦了。看他现在温顺的样子,从来不得罪梁太后,要么是个没胆子的小废物,要么就心思深沉,蛰伏一待时机。”

章榩诚心诚意的说:“我希望是前者。”

林玄礼难得有机会和他闲聊,以前聊天时都非常庄重,可能因为换了衣服,气氛不一样。本来还想问问他,这次大胜一场之后是不是要当枢密使了,转念一想:[我可别立buff了!]

[打完仗他还得继续当经略使。]

[打完仗我回家也结不了婚!]

[嗯,冥冥之中觉得安全了。]

章楶的情绪一直都是外松内紧:“秦王回京之后还有什么打算?想去大名府做监军么?”

林玄礼笑吟吟的说:“当然不了,回京陪着我六哥去。还得和娘娘继续磨叽,我想娶的女孩子她不喜欢。还有些去年初夏存起来的酒曲,也不知道开封之后还不能用,我酿的麦酒味道不错,只是放不住,酿好了得赶紧喝。你将来如果能进京做枢密使,我送你几坛。”

回京路上溜去看看回乡的苏颂……可能不顺路。弄点小菜,回去兄弟团聚喝几顿,再找小野猪喝两顿,再和京城里的球友们喝两顿,醉生梦死多么快乐,然后给六哥弄弄药膳,逗逗小侄女。

章楶还有一件事要说,等这一场大胜之后就得忙于巩固胜利成果,继续向前推进战线,到时候十一郎不一定留在边关,他也不应该长久的留在这里,这对至关重要的骨肉之情不利。他的性情没有变化,只是这两年在边关长高了不少,又练的很健壮,嗓音也有些许的变化,差不多算是个成年男丁,在官家眼里可能会不太一样。而他也要为了避讳,以后不能和秦王再有什么联系。“西夏境内恐怕要传扬秦王的箭神之名,不亚于飞将军李广。秦王,本朝重视文学,头名状元的荣耀,比起枢密使也不差多少。您回京之后,要多在诗词下功夫,骑射嘛,是武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不是您的。”

林玄礼深感他这段话的沉重,不仅是隐晦婉转但真切的好意,以及大宋对武人的浓重恶意。

……

梁太后不怎么学兵法,但仍认为自己在军事方面是天才,也听从劝谏制造了很多造型浮夸,看起来非常吓人的攻城器械,也听了韩信领兵多多益善的建议,觉得自己不比韩信差。

到现在大军轮番猛攻平夏城,日夜不停,黄土夯的城池外墙上被西夏人的血肉和火器烧撩了一遍,大部分都变成了深褐色,有些地方被烧的陶质。

就是没有攻下城池,城里依旧又吃又喝,在城头上立牌后防御的宋兵依旧精神充沛。

梁太后反而有些崩溃,二十五万大军,在进攻时只有两万人能用得上,其他人都是原地待命、轮番上前进攻。虽然不动弹,但饭还是要吃的。

二十五万大军,每天最少也要吃三十万斤粮食,用掉几百斤盐或无数的咸菜,这还是没怎么吃饱,没有蔬菜和肉食,打仗时士兵吃的实在不能再少了,盐也不能再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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