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暴雨中奔跑
那实在是七月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梅雨季刚过, 院中黄绿的桃子被雨水洗成了蜜色,圆硕的果实压弯了一树青枝,宽大的翠叶斜斜垂着, 再映上霁色朦胧的天, 像是睡着了。
檐下两只乳燕依偎在巢里啾啾叫着, 墙角蜘蛛结的网上布着露珠, 门前咔哒一声锁落下,院口压过两道车辙,马蹄哒哒流苏飘飘,一家人出了门。
大清早,空气还是有些寒,路旁青青草地芳, 天边碧波荡漾新。
将杭无辛送去书塾,一行人又前往望春路, 马车停在杭记竹编铺子前。
太阳出来一点点, 街市上慢慢热闹起来。
常晚云今天要带杭五岁逛街买衣裳, 一下车就被杭五岁拉着跑没影了。
杭有枝和傅誉之去街边早点摊吃过牛肉面, 又去各个铺子里收账,忙活到中午去醉仙楼吃了顿饭, 穿过马路, 回到街对面铺子后堂看账本。
这一看,就看了一下午, 日光明明至虚虚。
疏疏影横斜, 素素衣轻动。
杭有枝坐在小几前,打了一下午算盘, 终於停下指尖,却问:“傅誉之, 你有一万八千七百三十二两吗?”
“这么多啊。”傅誉之在一旁,刚核对完手头的账本,正提壶给两人倒着水,没怎么思考这话里的含义,只随意笑笑,“那我得算算。”
杭有枝将账本合上,定定看向傅誉之,“没有也没有关系,我不想等了。”
傅誉之将水递给杭有枝,目光相汇,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不由闪了下睫,“什么?”
杭有枝也就顺着接过水,低眼喝了口,又深呼吸了一会儿,才再次擡眸看向身前人,说出了那三个字:“嫁给我。”
那一瞬,她心跳快的像要爆炸。
第一次求婚没什么经验。
傅誉之又何尝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直接呆住了。
端着水,唇微张,眸定定。
天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这一天真的降临,却大脑一片空白,只剩胸腔震颤不止。
杭有枝紧张的要命,见傅誉之半天没反应,以为他没听懂,又郑重其事且语速飞快地说了一遍:“之之,我看你漂泊无依的,不如留下,然后嫁给我!”
傅誉之总算回过神来,笑了声,弯眼应着:“好。”
得到确切回答,杭有枝总算松了一口气,仰头将杯中水一口气喝完,重重搁下瓷盏,又确认:“你要想好,是嫁给我。”
“嫁?”少年勾了下唇角,笑得漫不经心。
那一刻门外已近晚,重重檐阙之上,暮色极浓极烈,斜斜昏昏映进来,映着他俊美的侧颜,肆意又无可置喙。
於是那漫天的晚霞,都被他给拢走了。
“对,通俗来说就是入赘。”她笑笑,觉得不需要过多解释。
他也笑笑,终於饮尽杯中水,将瓷盏往小几上重重一搁,张扬模样,“好啊,你何日娶我?”
小几上瓷瓶中的茉莉花苞也跟着颤了颤,纯白的蕊儿微微绽,开出一小朵。
杯水少年狂,尽日茉莉香。
……
两人稍微收拾了下东西,要回家,天空却下起了小雨。
马车被常晚云和杭五岁中午回去时驾走了,所以只能走回去。
傅誉之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一把伞,应是之前某个雨天落在铺子里的,趁着天还没黑,两人轻装上了路。
夏季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东边还下着雨,雪花酥一样,西边的太阳躲躲藏藏,一会儿像橘子海,一会儿像淘米水。
空气中散着泥土的气息,起了风很是凉爽。
油纸一转圆,伞下衣袂翩。
傅誉之撑着伞,杭有枝挤在他身旁,两人漫步在雨中,倒也别有意趣。
“话说你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嫁给我啊?”杭有枝一边走着,一边问。
一下子求婚成功,还是有点不真实感。
像是中了一百万,第一反应怀疑是不是诈骗。
傅誉之一直跟着她的步伐,笑了声,“不是你之前说嫁给你才考虑的?我那时候就想到了今天。”
他只是觉得,如果能和她在一起,那么所有形式上的内容都可以不在乎。
因为他知晓,她坦荡而热烈,可以给他全部的圆满。
他的心不再漂泊无依,可以安稳馀生。
杭有枝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当时就那么随便一说,他居然就已经想着要答应了。傅某之真的一点大男子主义都没有吗?一般男的听到入赘不都会觉得有损尊严?他图啥呀,图硬饭软吃?
於是她仰脸看向傅誉之,又弱弱说:“可你成亲后就要一直住我家了。”
傅誉之看着她那怕他吃亏的眼神,觉得很好玩,挑了下眉很不要脸道:“这还不好,吃你家喝你家还住你家!”
“……”草,居然很有道理是怎么回事,这就是吃软饭的快乐吗?杭有枝一时还找不出反驳的论点,支支吾吾半天,“好是好,就是……”
“就是什么?是你娘不给我煮小汤圆了?还是你要出去找男人?”傅誉之眸中笑意轻佻,还直勾勾看着她。
看的杭有枝有些脸热,又忽地眼中一亮,快乐逗小狗:“你不说我都没想到!”
傅誉之脸立马就黑了:“杭有枝。”
杭有枝连忙见好就收,转回头低头看路,一边走一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正经了起来,“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只是觉得,以后你住在我家,就不能常回京城去了。”
从东州到京城路途遥远,不管是走水路还是陆路都要好久呢,她又得照看父母,自然很少能陪傅誉之回京城去。
虽然傅誉之很少提,但她也知道,傅誉之还是很珍视家里人的。
不能常回京城,见不到爹娘姊妹,会不会可惜。
在孝道上,他会为难吧。
“那我赚了。”傅誉之却笑了声,答。
“啊?”杭有枝有些讶异,停住脚步,仰头看着他。
“京城一个家,东州又有了一个家。”傅誉之跟着停下,一手撑着伞,一手顺着将她揽进怀中,微微低着头,温柔道,“我有两个家了。”
真的很高兴,他有家了。
找回了一个,又拥有了一个。
“……”杭有枝无言以对,傅某之的脑回路果然不同寻常。
傅誉之都知道,又看着她笑说:“谢谢你为我考虑,但其实我爹娘经常外出游历,不太需要我操心,我妹妹更是顽劣的厉害,每次都让我头痛,我阿姐又很忙,也是顾不上我的。”
“……”杭有枝默了片刻,中肯评价,“那你家还挺好,各顾各的。”
傅誉之只笑笑,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杭有枝又突然说:“不行,我也想有两个家,你什么时候带我回京城?”
傅誉之想了一下答:“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杭有枝笑着点点头:“好。”
他不在意了,他们要成亲了。
知道就知道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明确而又安心地知道,她不会介意这些,她会一直爱他。
甚至憧憬了一下美好的未来,又笑着说:“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带上你爹娘还有杭无辛,搬去京城住些时日,京城繁华热闹,我也有些宅院,不妨一游。”
杭有枝想到了杭无辛的学业,古代读书人还是要正儿八经走科举路子的,杭无辛下个月就要去省城参加秋闱,运气好一次中举就要进京赶考。
又想到了自己的事业,东州市场就那么大,不可能一直在原地打转,迟早要走出去的。
而且谁又能拒绝出去旅游呢?应该都知道吧,她从小的梦想就是环游世界。
她感觉自己已经躺在五星级四合院里了,於是欣然规往:“那也挺不错的,等杭无辛秋闱过后可以去京城玩一阵子!”
於是公务宴请一级发言人傅某之就跟她聊起了京城哪里饭菜最好吃,哪里评书讲的最好,哪里看夜景视角最佳……
两人越聊越带劲,笑着闹着,时光像是被偷走了,变得漫长,平日里两刻钟不到的路程,走了小半个时辰还没到,雨也越下越大,倾盆不止。
大大的雨点砸在小小的油纸伞上,嗒嗒嗒。
哗哗哗,细细的雨丝从四面八方划过。
傅誉之把伞都偏向了杭有枝那边,半个肩膀都淋湿了。
然而无济於事,地上水流湍急,两人的鞋是不能幸免了。
“把伞给我。”杭有枝数不清第多少次踩到水坑,湿透了鞋,忽然停下说。
傅誉之也就跟着停下脚步,将伞递给杭有枝。
然后他就看见,杭有枝直接将伞一收,踩着水坑,往前跑去。
一边跑,一边转头冲他笑。
“傅誉之,快跑!”
“杭有枝,等等我!”
傅誉之无奈,只能一边笑着,一边追上去。
他们在暴雨中奔跑。
你追我跟,无遮无拦。
又在泥地里扭打成一团。
即使浑身湿透,鞋衣脏污,也不会狼狈。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彼此最大的勇气。
在彼此的身旁,他们可以随心所欲。
狂风暴雨不会阻挡他们的脚步,乌云黑天难以遮盖他们的眼眸。
未来不过是更往前的一段路,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无所不能。
更何况,等他们跑到家时,天已经放晴,远空湛蓝无际,出现了一轮彩虹。
……
两人回到家时,杭无辛也刚回来,同样浑身湿透。
常晚云早料到了,不光煮好了姜汤,还烧好了热水。
让他们都去洗澡,洗完澡等着吃晚饭。
至於杭五岁,据说下午举着常晚云在院里摘桃子的时候摔了,常晚云摔在他身上啥事没有,而他本人脑袋磕到了地上,直接磕晕了,正在房里睡。
杭有枝和傅誉之各自洗完澡,又腻在一起。
书桌前,杭有枝靠在椅子里,一边啃着桃子,一边享受着傅誉之给她擦头发。
但她怎么可能安分。
一会儿把桃子举到傅誉之嘴边,问他“要不要吃一口。”
“不要。”傅·口嫌体直·誉之一边面无表情拒绝,一边低头咬了一口。
一会儿将腿盘到椅子上,仰头指着一旁的书架,“我要看话本子,快帮我拿过来!”
傅誉之走过去帮她拿过来,她又嫌话本子老套无聊,要傅誉之现讲。
傅誉之讲了,从漠北王庭辛秘讲到京城政要八卦,总算帮杭有枝擦完了头发,要走。
杭有枝又朝他勾勾手,“走什么,过来,我帮你擦头发。”
傅誉之明知故犯。
然后就被杭有枝按在椅子上一顿狂亲。
然后就翻车了。
毕竟谁也没想到。
门会被突然推开。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