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喝药。”
马车里，伊洛斯忽然拿出两个药剂小瓶，里面装着两罐温热的暗色液体。
本来还在靠窗欣赏外面风景的顾笺：“……”
难怪这只大龙说要坐马车,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顾笺：“你之前怎么不说？”
“说了哥哥就会跑, ”伊洛斯晃晃那瓶药水，“不像现在, 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 哥哥喊救命都没用啦。”
顾笺：“……”
顾笺默默地将手伸向车门。
可惜, 就坐在他旁边，并且更靠近车门的伊洛斯轻松按住了他的手, 并且反手将他困在自己和车窗之间。
顾笺：心机龙！
一上马车就选好了位置，故意让他坐在靠车窗的里面, 躲都躲不开！
“哥哥，快喝, 对身体好的。”伊洛斯道, “这个药也不难喝，对吧？”
顾笺沉默一秒：“热。”
“有我呢, ”伊洛斯轻笑一声，“热，我也会帮哥哥解决的。”
顾笺：听起来奇奇怪怪的。
不过，他知道这只大龙是为了他好, 还是接过补药，一口气喝了。
……熟悉的热意，如燃起的火苗, 从体内烧灼到指尖。
难以抑制的滚烫吞没了他的思绪，顾笺阖上的眼睫微颤，不知过去多久, 再回过神来时，他被伊洛斯搂在怀中，一下一下，温柔地拍抚他的脊背。
“哥哥，”伊洛斯的下颌轻轻磨蹭他的发间，“现在怎么样了？”
顾笺：“好多了。”
他的魔力，又恢复了一些。
其实，这几天，他的魔力恢复速度原本就在一点点增长了。
顾笺坐起身，说：“应该很快就不需要喝药了。”
伊洛斯一脸“不信”、“才不听哥哥的”。
顾笺无言，捏捏这只小龙的脸。
离开武城，一路南下，从克莱帝国所在的大陆北部来到中部地区，路边的植物逐渐变得茂密，气候湿润，一片又一片小型的森林连绵不绝。
顾笺靠着车窗：“快到森之国了。”
位于大陆中部的森之国，领土大部分面积都是森林，资源十分丰富，并且，森之国周围还有不少长居于森林内的原始部落，数百年都不曾踏足外界。
因为这片地区森林繁多，因此，这里也是许多植物学者的偏爱之地。
马车驶过一小片树林旁边的道路，推开车窗，呼吸着比其他地方更加清新的空气，顾笺又想起了那片温暖的精灵之森。
“不知道普普现在在干什么，”他说，“应该有在好好地看魔法书吧。”
伊洛斯：“哥哥，我也在看书。”
“夸夸你，”顾笺笑道，“勤奋小龙。”
伊洛斯身后的龙尾又冒了出来，摇啊摇，轻轻蹭过顾笺衣角。
顾笺盯着他的尾巴，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诺米尔的尾巴就能被人戳戳，你的就不行。”
伊洛斯眨巴眨巴眼睛：“哥哥，龙与龙的体质是不同的。”
顾笺：好吧，又是这个理由。
不过，他也记得，伊洛斯还是小龙的时候，尾巴就不能给他碰。
等下次回到龙谷，他再问问其他龙。
路边的森林，一棵树的枝叶微动，无声攀长，交叉的树枝仿若张开的五指，缓缓伸向移动的马车——靠近车窗，嗖地刺入！
马车忽停，伊洛斯修长的五指精准无误地抓住了那根颤动的尖锐树枝。
下一秒，树枝晃了晃，主动地蹭蹭他的手指，又冲顾笺摇啊摇。
顾笺微讶，这一刻，他居然感觉这本该没有自我意识的植物好像活了过来，并且……在友好地向他们打招呼？
顾笺：“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伊洛斯松手，树枝没有蹿回去，而是搭在车窗边，继续欢快地摇啊摇。伊洛斯推开车门，先顾笺一步下车，向他伸手。
顾笺习惯性地搭上他的手，跳下马车，顺着树枝望过去——路边，一棵树晃动着枝干，正在跳舞。
是的，跳舞，一边跳舞，一边热情地冲顾笺和伊洛斯挥舞树枝。
顾笺：“……魔兽？”
忽然拥有活过来的生命，如果不是被人施了魔法，那么，这似乎……是一个植物化成的魔兽。
大陆之上，的确有一些拥有自我意识的植物，受过光明神力的浸润，因此获得了特殊的生命——但很显然，这棵树并不在此列，无论怎么看，它都只是一棵普通的路边的树。
忽然“活”过来的植物，本不该存在的生命，就像，魔兽。
只是，圣维亚大陆从未出现过植物所化的魔兽。
这样的异常，难道，附近有人在向恶神献祭？
顾笺看向伊洛斯，伊洛斯淡淡地道：“反正是脏东西，杀了就是了。”
黑色的火焰卷起，周遭的温度陡然下降，顾笺道：“等等，试探一下就行。”
伊洛斯：“好。”
然后顾笺就看见，黑焰放慢了速度，以一种消极罢工的姿态，慢吞吞地挪向了那还在原地跳舞的树木。
树木一无所觉，还在欢快地蹦跶。黑焰缓缓靠近，骤然汹涌——
“等一下！请等一下！”
藤蔓破土而出，想要挡住黑焰，然而，在那仿佛能够吞噬世间一切生机的森黑火焰之下，巨大的藤蔓也不过是一片轻飘飘的纸层，连一秒都没能抵挡，就化为灰烬。
飘扬的灰烬之下，树木魔兽之前，一道清丽的身影敏捷地从森林里跃出。
黑色短发，浅琉璃色眼眸，简洁的白衣，亚麻色格子裙，一双沾着泥土的短靴。
顾笺轻轻按住伊洛斯的手。
“安雅？”
“……”
他们对面，年轻的女生浅琉璃色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伊阁老师！！！！”
半小时后，继续行驶的马车里。
“那种植物系魔兽性情很温顺，不仅不会伤人，而且十分亲人，基本上每见到一个路过的人，都会跳舞欢迎。”
安雅举着一小截树枝比比划划。
“我在那片森林里待了三天，它也从未伤害过我，是个乖孩子。”
顾笺：“果然，你也觉得那是植物系魔兽。”
“对呀，按照光明教会的说法，一切非自然的生命，都可以被归于魔兽。”安雅道，“似乎就这几个月，这一带的植物发生了异变，有不少都变成了魔兽。我过来调查，发现植物系魔兽和普通魔兽不同，www.youxs.org，目前，还没有人因为植物系魔兽而受伤。”
顾笺：“尽管如此，这也是个异常。”
不能因为暂时没有危险，就放松警惕，置之不理。
安雅：“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我还在调查。听说光之弓大森林里，这类植物系魔兽格外多，我正准备去那里看看！”
光之弓大森林，虽然名字有些奇怪，却是圣维亚大陆上面积仅次于精灵之森的大森林，同样，也和光明神有些关联。
这片森林的名字，来源于一个传闻，千年前，光明神路过这里，留下了一把神圣的光之弓。
顾笺：“我们一起去吧，刚好，我也想弄清楚这一切的缘由。”
安雅：“好！”
她把那截树枝放进随身的储物小包，又从里面掏出一本金澄澄的证书：“老师，看我！
“我是经过官方认证的植物学者！我现在很有名哦！”
“看得出来，”顾笺笑着说，“真了不起。”
安雅一脸开心地左右晃了晃，目光转向顾笺身边的黑发青年：“你不会是伊洛斯吧？哇，变化这么大！”
伊洛斯淡淡点头，没说什么。本来，他这一路上对除了顾笺之外的人都兴趣不大。
安雅：“你不要冷着一张脸啦，明明以前都没有这么冷冰冰的，虽然你现在是很厉害的龙族之主，但我可不怕你哦，我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那会就是个小不点，还没我高呢。”
伊洛斯：“……”
顾笺努力地忍笑了三秒，没忍住，还是笑出了声。
的确，伊洛斯和安雅初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只七岁的小小龙，刚刚被他捡回来，敏感又脆弱，更没有安全感。因为听信了安雅的弟弟诺亚的话，以为自己要被安雅和诺亚取代、被赶出魔法塔，这只小龙一个人默默地爬到衣柜上面，自闭地窝成一团。
当时，他和普普可是找遍了魔法塔，才找到衣柜上面，受伤的委屈小龙。
现在，曾经的小可怜龙，已经长成了独当一面，强大可靠的大龙。如果要说还有什么没变……那应该就是无论伊洛斯的童年，少年，还是成年，比起和其他人相处，都更喜欢黏在他身边。
顾笺：“佛尔他们都还好吧？”
佛尔，也是伊洛斯的同学，皇家魔法学院围剿战中，他和安雅一起帮助了他们。
“魔法学院的大家都很好！”安雅说，“佛尔现在在一个贵族家里做家庭魔法师，薪水很高！还有亚伦，总之，大家都走上了魔法的道路。”
“对了，莉莉丝老师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魔法学院。”她犹豫一下，道，“我听说，一场大火烧毁了费特烈公爵府邸，她的父亲也……”
“那之后，我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我不久前遇到了她，”顾笺道，“她也好好的。”
不知道莉莉丝打工的那个黑心组织有没有给她发工资，分别后，莉莉丝并没有联系过他。
当然，没有联系，也能说明莉莉丝现在还好，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你刚刚说，费特烈公爵死于火灾？”顾笺又道，“有查出凶手吗？”
安雅迟疑地摇摇头。
“哥哥，”伊洛斯道，“斯内克·费特烈，也是恶神信徒。”
顾笺毫不意外，既然这样，那这位费特烈公爵之死，就很耐人寻味了。
有可能是其他渎光会成员杀了他，有可能是光明教会的人，也有可能……是莉莉丝本人。
他的反应不大，安雅的瞳孔却震惊了一下，注意力明显在另一个地方：“你……你好会撒娇啊！”
伊洛斯：“？”
“太过分了！明明诺亚平时喊我姐姐，我都想揍他，”安雅说，“为什么你喊起哥哥来这么像撒娇啊！感觉能骗到好多个单纯得像伊阁老师这样的人！”
顾笺：“……”
是吗？
感觉，也还好啊。
这只小龙喊他“哥哥”的时候，他也就是觉得甜了点，也没觉得小龙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啊。
他转向伊洛斯，伊洛斯挑眉不语。
于是顾笺道：“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可爱龙啦。”
安雅：“哇——”
掏出小本本，刷刷刷，不知道在上面记什么。
顾笺安静地望着她。
说起来，《灭运纪》原作里，安雅还是伊洛斯的初恋，是伊洛斯生命中少有的光。可惜，和伊洛斯在一起一年后，她就死于一场魔兽之灾。
而现在，年轻的女孩子哼着歌，把自己一路收集来的稀有植物一样一样摆出来，在笔记本上认认真真地记录着。
真好。
顾笺再看向一言不发的伊洛斯。
安雅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这只大龙反而有点危险，还是不要嚯嚯人家了。
实话实话，顾笺感觉自己养的是一颗小白菜，虽然水灵灵的很好看，但也是一颗会咬人的凶白菜，不宜和其他白菜一起摆放。
想到这个比喻，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摸摸白菜。
白菜眨巴眨巴眼睛，蹭蹭他。
安雅：“……”
安雅翻了一页，继续记小本子。
“对了老师，”记完，她放下小本子，“龙族有没有神奇的植物啊，我好想去研究！”
顾笺笑着指了指伊洛斯：“你可以问问他。”
“我才不问他，”安雅说，“问你才有用。”
顾笺想了想：“应该有吧，那里有很多山谷，有些山谷种满鲜花，有些山谷是郁郁葱葱的森林。”
安雅握笔：“我想去看！老师下次带我去看吧！”
顾笺：“好。”
听着他们的谈话，伊洛斯伸手，勾起顾笺几缕金发。
顾笺没在意这只小龙的动作，对安雅道：“你舅舅他们还好吗？”
安雅的两个舅舅，格尔斯·帕图斯，帝国的子爵，乌洛·帕图斯，帝国的伯爵。
这一次，安雅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沉默了几秒，说：“小舅舅……生病了。”
顾笺诧异：“怎么回事，什么病？”
安雅：“像……母亲一样的病。”
“大舅舅请了王城最好的医生，还请了光明教会另一位红衣主教，可是，都治不好小舅舅。”
“为了小舅舅的病，这两年，他离开王城，四处奔走，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基本上隔几个月才能收到他的回信。”
“一个月前，小舅舅和我说，去外面走走吧，所以，我出来了。”
安雅道。
“如果能找到珍稀的草药，也许我就可以治好小舅舅，所以，我才想去光之弓大森林。”
传闻之中，蕴含光明神力的森林。
顾笺默然数秒，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格尔斯时，这位子爵不过三十出头，虽然发色霜白，却依然很年轻。
没想到再次听闻他的消息，他居然已经重病缠身，而且，连一位红衣主教都束手无策？
顾笺道：“等调查完这里的异常，我们一起回去看看你舅舅吧。”
他不能保证能够治好格尔斯，至少，可以尽力一试。
安雅眼睛微微亮起：“谢谢老师！”
她的余光瞥见窗外，更加惊喜：“到了！就在前面！”
马车前方，大路尽头，是一片广袤无边的森林，高大的树木足有上百米，撑开茂密的林叶穹顶。
与此同时，伊洛斯放下手：“哥哥！”
顾笺低头一看，哦，这只小龙给他编了一条小辫子。
数缕柔软的金色发丝编成一条辫子，垂在金发之间，顾笺道：“还挺好看。”
随即熟练地夸夸这只小龙：“你手真巧。”
伊洛斯笑吟吟地截下一缕自己的黑发，黑色长发在掌心里变成黑色的丝带，一圈一圈，细致地纠缠上顾笺的金发，最后，在发辫尾端系上一个结。
黑色与金色不分你我地交织缠绵，犹如打上最深刻的印记，伊洛斯凝视那纠缠的金与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安雅：“……”
安雅再次拿起小本子，默默地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