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第三天过去,这几天萧临渊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除了十二皇子前些时候来闹了一通,其余没有任何人来祥庆殿扰萧临渊清静。
明明早知道自己是后世人口中的神昭大帝,却无一丝兴奋、喜悦,日子过得和从前在冷宫时别无二致,平淡如水。
为什么能波澜不惊?
白芷不止一次的观察萧临渊,仍无法理解。
“殿下,您不觉枯燥乏味吗?”
白色流云华裳的俊美人儿静静的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肤白如玉,不染尘埃,任何人的靠近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像降世的仙人短暂的于此小憩,悠闲而惬意,纵使困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之中,也能从容淡漠如坐云端。
萧临渊俯身,长长的乌发如墨般倾泻而下,一半披在肩上,一半垂于胸前,有发丝不小心探入水中,引来几条调皮的小鱼好奇的游来游去,玉白的手掌伸入水中,指尖轻点着那几只红鲤的额头,动作温柔,鱼儿还以为是好吃的,便不时亲吻着他的指尖,可爱又迷茫。
萧临渊脸上明明没有笑,但周围人还是可以感知到他此刻的心情很惬意、又可以说是玩得很高兴。
一旁的宫人不懂,这种几岁小孩子才会觉得新奇好玩的事情,他为何也会感到开心?
但白芷知道,萧临渊一向如此,他不喜与人交流,常常一个人自娱自乐,也能满足无比。
她看着他从一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婴儿长成如今模样,好像变了,又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有何事便说吧。”
白芷想到前些天那边又来人催自己的事,迟疑再三,看了看四周伺候的宫人,意思很明显。
但萧临渊像完全不在意留这些外人在场的不便,不作理会。
旁边的宫人也没有自动退下的意思。
话题已经到这儿了,白芷又不忍放弃这么好的机会,酝酿了一下,轻声试探。
“殿下心中可有思亲?”
她问的很小心,一旁的宫人也一个个像木头桩子一样,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萧临渊单手撑在池边,眼睛还在看着池中的游鱼,声音很平静。
“没有。”
短短两字,白芷表情复杂,“那殿下的舅舅呢?您也不想吗?从前在冷宫时,他……”他可是少数帮过您的人之一。
这话白芷没有成功说完,因为萧临渊终于回头正视她。
两人之间安静下来,白芷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有些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萧临渊。
他也同样看着她,眼神很平静,没有生气,也没有动容。
良久,他说:“你想出宫吗?”
白芷顿时大惊失色,径直跪下。
“殿下恕罪!是奴婢失言!奴婢知错!”
她以为萧临渊不想听到有关于沈家的事,那她刚才的话无疑就是撞枪口上。
但白芷
不明白,萧临渊就这么讨厌沈家吗?
那是他母妃的娘家啊?[(,他为什么会厌恶自己的外家?
就算他外祖父不曾来宫里看过他,但他应该有幼时见过舅舅的记忆才是,那时萧临渊也是记事的年纪了。
白芷心中疑惑又恐慌,生怕萧临渊将她从身边赶走。
萧临渊就这么静静的看了俯身跪在地上的白芷一会儿,“白芷,人的选择有很多。对错且不论,但不管选择的是什么,一旦选了,就没有再回到当初重新选择的机会。”
“你确定自己考虑清楚了?不出宫?”
白芷身体轻微颤抖,俯身面向地面的脸上有惊恐。
她不想、她不想离开皇宫!
萧临渊是她一手拉扯大的!现在好不容易萧临渊要起来了,她怎么能走?
她不走!无数的荣华富贵等着她,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宫?
“殿下,奴婢父母早亡,家中也只剩奴婢孑然一人,自从跟随小姐进了宫,小姐就是奴婢唯一的亲人。”
忆起过往,她眼带泪光,满脸哀容,一半确是出于真心,一半儿也是无奈,“现在小姐去了,殿下就是奴婢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和依靠,您现在让奴婢出宫,奴婢又能去哪儿呢,殿下?”
萧临渊明白白芷的意思了,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那便随你。”
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无论前路如何,都要自己走过。
白芷这次为沈家试探萧临渊的态度,心中已然明了,他完全没有和沈家重修亲情的打算!
她甚至差点为此事将自己搭进去,心中后怕,打定主意今后再不敢为此事触萧临渊霉头。
沈家从光幕出现后就闭门谢客,沈家现任家主更是多日称病不上朝,这些天销了假上朝多数时候也在装哑巴,这倒叫人一时间有些看不透沈家的想法了。
只是这一天,沈家家主沈均向景德帝请旨想入后宫见萧临渊一面,景德帝准了,但没想到,他的亲侄、也就是萧临渊直接给了这个亲舅舅一个闭门羹。
消息一传出,可是引得不少人诧异,但也有人忍不住发笑。
“十几年待在冷宫无人问,现在沈家倒是想起这个自家女儿生的孩子了?”
“谁说不是呢,沈家啊,真是落魄了。”
从前萧临渊受罪时不出现,现在好,人家成了未来的神昭大帝又迎上来?
这吃相,实在难看。
多数人都在唏嘘,但也有人不这么想。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要不是因为当年那件事,沈氏也不至于衰退到今日这个地步,从堂堂京都顶流世家退至如今的二流……”
“还有谢家,不也是因为…牵连其中。”
虽然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但也不好大庭广众的宣扬,中间被忽略的地方更是不好详说,懂的都懂。
说到后面,这人声音更是压低,面露感慨。
“难道你们忘了,沈家上一代唯一
的嫡女是怎么死的了?死了女儿,还要对女儿难产生下的子嗣做到疼爱有加?[(,恐怕没哪个疼爱女儿的父亲能做到对这孩子心无芥蒂吧?”
萧临渊是怎么出生的?
他母亲为了生他,难产而亡!就这,他外祖父还能对他喜欢的起来?
不和景德帝这位生父一样恨死他就不错了。
但也有持不同意见的,“女子生产本就危险,如何能把错都归到孩子身上?”
一人斜了他一眼,心骂这人无知,“你也不想想陛下当年有多宠爱慧妃,御医名药定是早早就准备好,就这还能早产出现意外,问题难道不是出在胎儿上?”
像胎儿过大,或者就是待在肚子里不愿出来,时间久了生不出来,可不就要了母体的命吗?
所有人都说十一皇子出生不祥,是有点根据的。
那人叹气,“可当时十一皇子也不过是一无知稚儿,何其无辜?”
谁说不是呢?
但当年无论是景德帝还是沈家,痛失其爱,心中的悲痛总要有个宣泄口,极尽的悲恸之下人的悲伤化为不甘的怨恨,恨世事无常,恨天道不公,更恨萧临渊为什么要出生,如果不是因为要拼命生下他,慧妃也就不会死。
或许初时也会觉得不该,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长年累月,人也会习惯和默认将所有的怨恨都理所当然的继续让一个孩子背负。
“慧妃娘娘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十一皇子一出生就无心害死了最爱自己的母亲,也不知其心中是和感想?”
“所以说啊,沈家不喜那位也是有原因的……”
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人里,这时有一人迟疑,“那沈家又为何在现在找上去?”
“这……”
一群人被问住了,他们也不知道沈家怎么想的。
你说你要是不喜这个害死自己母亲的孩子,就干脆一直不喜欢好了。
为什么现在光幕昭告了萧临渊未来会是神昭大帝后,又想和萧临渊重修旧好了?
趋利避义,唯利是图,也怨不得现在落人口实。
一时间,全京都上下都在议论此事,却没人关心沈均这个舅舅找萧临渊到底是为何事。
“他连你也不见?”
下朝,回到家,沈均刚进门,就见到自己父亲独坐于堂上,周围无一个下人。
沈家百家书香门第,府内亭台楼榭,雕梁画栋,连堂中待客的桌椅也是价值千金的沉香木所制。
堂上坐着的一个身穿黑衣老者,面容瘦削,眉眼细长,半长的胡须花白,头发整齐的梳在脑后冠发而立,气质儒雅,静若松榕,是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的安静寡言来。
沈均恭敬的走到老人下首,弯腰行礼,叹息了一声,“父亲知道了。”
看他爹此刻的神情就知他早听说了宫里的消息,老者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声音也很平静,“他有说什么吗?”
沈均摇头,“没有
。”
正是因为没有,才更令人心里发沉。
有时候,你恨一个人、或者讨厌一个人,至少不会连理都不想理,若连一句话都没有了,那才是真正的不想再有任何关系了。
见父亲虽然不说话,但表情已有默然,沈均想了想,还是把白芷的话咽回去,只劝,“十一殿下目前虽处境有些不妙,但也还算不上有危险,父亲不必忧心。”
白芷传给他的消息是,‘十一皇子心无沈氏,无重修亲缘打算。’
老人又坐了会儿,起身慢慢走回内堂。
他的步伐缓慢,已经不再年轻的身躯带着股沉沉的暮气,好像落日的残阳,只剩余辉。
沈均站在身后,望着父亲苍老的背影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为沈氏殚精竭虑了一辈子,可后半生女儿死了,景德帝只要看到他就会想起女儿的早逝,慢慢也不再青睐他。
群臣争位,朝堂失势,他沈槐舟和其余几个沈家子弟被迫辞官退出朝堂,只得在家无所事是,沈氏整体实力倒退。
而因为女儿的死、朝事上分心乏术,他根本分不出多的心思去管萧临渊,纵使知道他受帝王冷落孤居冷宫也始终冷眼旁观,只作不闻。
现在呢,他是想为沈氏的兴起再博最后一把力吗?
还是终于在心里放下女儿的死,思及这些年对女儿留在世上唯一的儿子不闻不问,终于在心里有了点愧疚和想要补偿的心理吗?
沈均不知道自己父亲怎么想的,是不是后悔了?
但萧临渊……
他想,纵使沈家想要补偿,恐怕这位无心无情的‘神昭大帝’也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