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张秀花接到邮递员送来的一封信,这是她后妈的大儿子写来的信,说她父亲中风,让她回去一趟。
张秀花接到来信是有点惊诧的,因为上辈子先生病的是她后妈。现在却是她父亲,有点不正常。不过父亲生病,她作为女儿于情于理都得回去一趟。
孩子们也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
张秀花交代有才和珍珍,“你俩刚添了小宝宝,注意力全在十月身上,我能理解。但你们别忘了八月。家里添了新成员,她肯定会觉得自己的位置被抢了。”
有才向来心粗,听到这话,他胖胖的脸有点诧异,“有吗?”
张秀花很肯定点头,“有!十月没出生前,你们的爱都是给她。现在有了十月,只有一个家长疼她。她自然会觉得自己的东西被抢。”
有才和珍珍还真没注意到这点。两个人平时忙工作,回家后,一个要辅导十月功课,一个要给小女儿喂奶。他们自认为做得很公平,但被妈指出来,却发现他们的做法大有问题。
珍珍觉得婆婆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很会教育孩子,看看她把六个孩子教育得很好,个个都成材,她虚心请张秀花请教,“妈,那我们该怎么做?”
张秀花觉得两个孩子都是刚刚当父母,也不能苛求太多,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当父母。而且许多人当父母对儿女有补偿心理,小时候受过的苦,不能让孩子再遭一遍罪。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做法就是对的。有一句话叫过犹不及。她只能细细叮嘱,“你们一定先以大女儿为先,这样她才会疼十月。姐妹俩的感情才会好。”
这有点颠覆他们的认知,他们一直都想公平对待两个孩子。珍珍迟疑,“十月会不会觉得不公平?”
“如果她觉得不公平,你就回答她,因为先有姐姐才有你。我们要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张秀花回答,“孩子要的不是公平。是偏爱!等八月发现你很疼她,她就乐意跟妹妹分享你们的爱。到那时她和妹妹有了感情,等两个孩子也大了,知晓道理了,你们才跟她们讲公平,八月也能接受。一定要循序渐进。”
珍珍和有才有点不理解,但还是答应照着做,“我们会改正的。”
孩子们一走,张秀花打算回江省。李建国得知这事,“我跟你一块去吧?!你爸是男人,你一个女人不方便近身照顾,我好歹能搭把手。”
张秀花拒绝了。说好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照顾,她怎么可能让他帮忙照顾,“我不打算带他回来!”
李建国诧异看着她,“不是说他中风了吗?”
张秀花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重生的事,她叹气,“我小时候,他根本不管我。他对那两个继子都比对我好。不过他到底把我养大,也没打我骂我。我也会按照国家规定赡养他。让我像你照顾你妈那样照顾他,不可能!”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李建国从小受母亲疼爱,他无法体会张秀花的感受,不过看到二狗如此恨自己的亲生父亲,他觉得人跟人的境遇不一样,不要随意指责别人是否孝顺。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不负责任的父母。
他没有纠结这个,只提醒她,“如果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打电话回来。我过去帮你。”
张秀花颔首。
三月十号,张秀花回了江省老家。再次回到家乡,她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相比之前来过的那回,这次江省有了明显变化。县城里的高楼增多了,原先很窄的道路也变得宽敞,街上也有小汽车,县里还开了不少私厂。下班的工人们骑着自行车在街道中央,那场面相当震撼。
她上了一辆公交车,跟售货员打听县里的情况。得知这边的私人工厂都是鹏城老板过来投资。
相比东北的不温不火,南方在改革春风下,变化很大大。百姓的生活也比以前好很多。
还记得六七十年代,大家吃不饱,孩子饿得哇哇哭的场景,现在孩子们脸上有了笑模样,腮边也有了肉。精神面貌真的比以前好很多。
反倒是东北,被时代抛弃,虽然也在变,但那点改变就好像在一个人的脸上去掉一颗痣,根本引不起半点波澜。
下了公交车,张秀花拎着大包小包进了村子。
刚进村,就有人盯着张秀花辨认,好像认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好半天才有个年纪大的妇女拍着巴掌凑上来,“哎哟,这不是秀花吗?你好些年没回来了。”
张秀花记性不怎么好,她已经认不得对方了,但不妨碍她跟对方打招呼,“婶子,还好吧?!”
婶子拍了下她的手背,“啥婶子。你给我整差辈了!叫我大嫂。”
张秀花从善如流改口,“大嫂还好吧?”
“好好!好着呢。”大嫂引着她往村里走,又跟其他凑过来的年轻媳妇介绍,“这是秀花,张旺财的女儿。”
小媳妇微微有点惊讶,“张叔还有女儿?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过?”
而且也没见秀花逢年过节孝敬父亲。
“嫁到东北,几千里路,远着呢。以前那年月也不能乱跑。”大嫂看向张秀花,“我刚刚不敢认。你跟以前可一点没变。瞧着多年轻啊。不是说东北地多嘛,你怎么还越长越白了呢?”
这话说得有点夸张。但有一句说得没错,张秀花确实比同龄人看起来要年轻。要不然这婶子也不会一眼就认出张秀花
张秀花把自己之前在火车上班的事说了,“不晒太阳,皮肤自然就白了。”她岔开话题,“队长还好吧?”
“现在没队长啦,叫村长。我公爹挺好的。就是婆婆两年前去世了。脑梗没的。”这大嫂说话直,“咱们上了岁数,平时就得注意点。千万不能激动!得心平气和。”
张秀花没想到这人是队长儿媳妇,她叹了口气,“婶子脾气挺好的呀。怎么会这么突然?我和建国能结婚还多亏婶子帮忙牵线搭桥。”
“是啊,我婆婆地人就喜欢给人做媒。她也不知道咋回事,平时瞧着挺好,我儿子考上大学那天,可能是她太高兴,血压上不来,当即人就栽倒了,我们吓得不轻,火急火燎将她送去医院,还没到医院人就没了。”大嫂提起这事还有点哀伤。那样热心的婆婆就没了。老天爷不开眼啊。
张秀花觉得可能跟平时饮食有关,“咱们以前咸菜吃多了。不注意就有可能得高血压。我婆婆也是偏袒,就是这缘故。”
大嫂一听,这病还挺常见,也有点后怕,“现在日子好过了,以后我们得少吃点咸菜。”
说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张家门口。
大嫂扯着嗓子喊,“张叔!张叔?你闺女来家了!”
张旺财从屋里冲出来,看到张秀花,他笑呵呵迎上来,“回来啦?!”
张秀花看着他好手好脚,能跑能跳的样子,诧异不已,“你怎么在信里说自己中风?!这不是坑人吗?我家里正准备春种,你这不是捣乱吗?!”
张秀花先发制人,张旺财脸都黑了,这啥闺女,一回来就让他没脸!他哼了哼,“你还知道我是你爸!你嫁出去十几年,一次都没回家。”
“回家?你小时候不是说过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我已经退出去,收不回来,我为什么还要回家?”张秀花可不惯着他。
小时候不管她,长大了无人赡养,又想起她了?!她才不惯他这个臭毛病!“你要是不想见到我,我现在就走!”
她转身就要离开,张旺财见她真要走,在后面气得直嚷嚷,“你走!你走我就去法院告你,不赡养老人!”
张秀花早知道他不是善茬,也不是真的要离开,她看了他一眼,径直往外走,“那你就去告吧。”
张旺财是真的慌了,威胁不管用,那可咋整?他着急忙慌追出去,大嫂拉着张秀花劝她消消气,“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什么事进屋再说。”
她埋怨张旺财,“你说话能不能别那么难听。秀花好不容易回来一回。你真想逼走她?!行!你要是诚心的,那我也不管了。”
张旺财被一个小辈怼,自觉失了面子,闷不吭声,扭头回了屋。
他给了台阶,大嫂拉张秀花回屋。
“亲父女哪有隔夜仇!都是一家人。”大嫂笑呵呵打圆场。
张秀花看了一眼四周,屋里空空荡荡,只有饭桌和椅子,那饭桌还是十几年前做的,表面已经发黑,桌上吃剩下的碗也没洗。高桌上面还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连电器也没有,她四下看了看,“金姨呢?二哥三哥呢?”
张旺财张嘴想解释,可是想到什么又闭嘴了。
大嫂替他回答,“你后娘生病住院,前段时间刚回来,老三把她接回家赡养了。”
张秀花露出嘲讽的神情。张旺财知道她这眼神是什么意思,缩着脖子一声不吭。
张秀花再问,“那二哥呢?”
“你二哥二嫂出去打工了。你二哥家的孩子前几年结婚,重新盖了屋,两口子结了婚跟你二哥二嫂一块出去打工,孩子全让你三嫂帮忙照顾。”大嫂叹气,“咱们包产到户下来后,各家都分了几亩地。你是知道的呀,咱们地少,够吃不够孩子上学。他们两口子也是没办法。”
张秀花点头,“怎么不把我爸接过去啊?他可是从小把他们养到大,拿他们当亲儿子看待,盖了屋,还给他们娶媳妇。他对我这个亲生女儿都没那么好。我结婚的时候,他连块枕套都没有!”
这话说得张旺财面红耳赤,张嘴想反驳,可是再好的解释也无法掩盖他曾经错得有多离谱。别人家的孩子待他再好,也养不熟。他现在只能指着这个亲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