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
夏绮雪缓缓睁开双眸,望着陌生的鸳鸯绣帐顶,才想起自己好像嫁人了。
她动了下酸疼的腰背,穿不习惯的厚重婚服,身上挂着各样寓意吉祥的饰物,能不累才怪。
她不习惯别人服侍,本想自己找件衣服换了,却又不知道带来的衣物放在何处,正想唤人时,听到外面传来些关于自己的事的说话声。
“王妃怎么这么能睡啊。”
“别乱说话,王妃累了。”
“能有多累,王爷昨夜根本就没过来。”
“主子的事,别多嘴。”
“是,只是西边芙蓉院,还有东北边的静院也不跟王妃提吗?”
“一句话,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提,我们只管服侍王妃,懂吗?”
“知道了。”
安静片刻后,又听最后说话的人开口道:“王爷昨夜是不是又去了芙蓉院?”
“你还讲。”
夏绮雪见那位说话稳重的人回身往门边来,立即跑回床上,假装刚刚醒来的样子,做出些动静。
“王妃醒了吗?”
“嗯。”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福身请安后,各自报了名,稳重那位名叫求景,较多话活泼的那位名叫环环。
洗漱完毕后,夏绮雪找借口使开了求景,留下环环,故意道:“环环,在王府有什么要注意?”
“王妃指的是……”buhe.org 非凡小说网
“比如有什么地方不能去。”夏绮雪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是有一个地方绝对不能去。”
“什么地方。”
“王府东北边的静院,那里绝对绝对不能去。”
“去了会怎样?”
“格杀勿论。”
这不免引起夏绮雪的好奇心,然而与性命相关的还是会果断放弃探求欲,毕竟她不是来刺探别人隐私。但环环没提芙蓉院,就是说那里可以去。
“还有呢?”为了确认心中所想,夏绮雪追问道。
“没有了。”
“你知道王爷如今在哪吗?”
环环略一沉吟:“应该在芙蓉院。”
“芙蓉院?”
“那个……这个……”环环略踌躇过后,“王妃,茶凉了,奴婢去换。”说着伸手去取茶盏。
夏绮雪一手按住,笑道:“不急,说完再换。芙蓉院是什么地方?”
环环架不住夏绮雪的再三追问,只好老实交代。
芙蓉院是萧崇皓为某年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所建,王府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此事,知道王爷属意那女子,却偏偏找不着,所以直到如今仍是座空院。
只是萧崇皓在王府时,偶尔会到院子里逛逛,以念当年人。
夏绮雪听完后,问清了位置所在,打发了环环去换茶,自己则偷偷跑去芙蓉院找人。
芙蓉院在西院,而夏绮雪的院子在东边,要找过去还是花了些时间。她抬头确认石匾上刻的字后,从月洞门处探头探脑,见没半个人影,于是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经过花圃时,忍不住蹲下察看圃内的植物,芙蓉院子种芙蓉。目前虽未长出花苞,夏绮雪还是能够认出所种的是芙蓉花。
古人常用芙蓉代指美人,萧崇皓为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建了一座芙蓉院,还特意种上这花,是真的属意于那女子。
夏绮雪登时有种自己是第三者强横插到他们中间的心情,虽然她才是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那个。
“美人如花隔云端。(1)”夏绮雪不禁感慨道。
“美人如花隔云端?”
“什么人?”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夏绮雪惊起,她惶然地回身望去,一男子向她缓缓踱来,但见他身着银色绣回旋如意云纹锦袍,玉冠绣履,清俊的脸上一双星目噙着淡淡的笑意,形相隽秀,轩然霞举。
“你又是什么人,这里虽说不禁止入内,但还是少来为妥。”
“我是来找人。”
“找人?”
“瑜王。”
听她如此说,男子再次打量她,翠凤明珰,丰姿俊秀,玉雪般的脸上,乌眸荧荧,显得湛然有神。他笑问道:“王妃?”
夏绮雪点点头:“我听闻王爷昨夜在这里。”
“王爷昨夜不在此处,一直在书房。”
“你是什么人?对王爷的事很清楚?”
“好歹是王府的人。”
“别跟我打哑谜,怎样称呼。”
那男子顿了下,笑道:“阿白。”
“是因为你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吗?”夏绮雪忍不住笑道。
“差不多是这意思。你找王爷什么事,我可以替你转达。”
夏绮雪微启唇,心思忽转,不能告诉他我是来找萧崇皓谈和离的事,给王爷留些面子。于是转而笑道:“坊间传闻王爷长了六只眼睛,我好奇想来瞧瞧。”
阿白举起拳头抵嘴轻笑:“六只眼睛?能算人吗?传闻只是传闻,王爷与常人一样,只有一双眼睛。”
“那能不能让我见见他,夫妻没见过,不是很奇怪?”
“不凑巧,不在。”
“好吧。”夏绮雪半信半疑,却不好多问,只好向阿白道了别,径直往月洞门去,心中暗忖为何自己不直接找宋枕橼宋总管留话给萧崇皓想要见面,脑袋真变迟钝了。
“真不需要我代为传话?不好奇他的相貌?”
“不用了,我找宋总管,见不到人,送幅画像来总可以吧。”夏绮雪头也不回地说道。
她出了芙蓉院,没有直接回幽怀院,而是慢悠悠地到处闲逛。
忽见一处月洞门内一座青石砖桥延向至另一扇月洞门,白墙筒瓦之上虽有几株碧树,圆门框内却仅纳了抹葱茏与桥相映,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她穿门过桥,径直往另一扇门走去,门的尽头原来是一座园子。她迈出廊下,沿着不规则形乱石铺就的小道前往石桥。
曲折的石桥横渡澄明水池,粼粼波光,耀眼夺目,桥的另一端是一座重檐临水亭,往亭子左边行去可以赏芳草嘉树,闻鸟鸣清音,而右边则耸立着一座假山石。虽是假山,却山势峥嵘,倒有几分险峻之趣。
走近一瞧,才知道山石背后还藏着一条幽径。夏绮雪不由得感触良多,王府果然不一般,凌府也见过,古色古香,但不如王府这般端庄雅致,气象森然。
夏绮雪没逛多久,迎面一位美人袅娜而来。她面如梨花,黛眉如柳,云纱绣裙,留意到还有别人时,盈盈一笑,带着婢女上前道了声万福。
夏绮雪看她的穿着,还带着婢女,心知环环应该是漏了这么一位人物没提。
“王妃雅兴,一个人逛园子。王爷没陪着。”
夏绮雪笑着应道:“我喜欢清静。”
“清静?”悦婵温文笑道,“难怪王爷昨夜没去,原来是王妃喜欢清静,王爷真是贴心。”
夏绮雪一愣,难道萧崇皓没去她那里全王府都知道?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也没想过要与这些人去争,却有一种被人踩到头上的感觉,真不好受。
果然是风流王爷。夏绮雪心中感慨,一会儿芙蓉仙子,一会儿悦婵。
夏绮雪当下决定远离这些妖精,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自由。
夏绮雪心中暗骂皇上这月老,若不是怕被四海追捕,早就飞了。面上笑应几声便打算回幽怀院,闲逛的心情已没了,还不如回去。
当她往原路回去时,悦婵带着女婢跟在后面,似随意与女婢聊天一样,说:“王爷是真不懂风情,明明新婚初日都不陪陪王妃。一个人闲逛,多无聊。你说是吧,环珞。”
“奴婢不敢多嘴。不过王爷日理万机,王妃该多体谅。”
夏绮雪心中吐嘈:“这叫不敢多嘴?话都被你们说完了,我有抱怨他不陪吗?”
随后却听悦婵道:“别乱说,王妃当然体谅,为了不劳烦王爷跑动,都亲自跑去芙蓉院寻人。”
悦婵所在的清梦院恰恰就在芙蓉院附近,刚好瞧见夏绮雪从里面出来,本想待她前脚回院子,后脚就去请安,顺便“闲聊”,见她入了园子,便从绕到另一边,故意“偶遇”。
悦婵叹道:“急着把自己送去又如何,不喜欢就不喜欢,不爱便不爱。到时只会成笑话。”
环珞笑道:“不是已经成笑话了吗?”
“王爷不宠,总不能逼着他宠。”
一路听着她们神神叨叨,夏绮雪的火气本来是蹭蹭蹭地往脑门升,一面寻思着如果自己动手,事后会受多大惩罚,当听到最后一句时,另一种感情便盖过了怒火。
她回眸怜悯地看了她们一眼,一句不说地回去。
夏绮雪是个现代人,她不会故意在这里张扬自己有着多先进的思想,展示自己的独特,但也没打算完全融入其中,当一个完完全全的古人。
内院女人之间的生存之战,她没兴趣参与。
“等等。”悦婵伸手抓住夏绮雪的衣衫。却在此时求景、环环急急地寻来,后面跟着走得又稳又快的宋枕橼。
夏绮雪有些佩服宋枕橼居然能用走的跟上两个奔跑的人。
“王妃……”求景略顺气后,向悦婵道了万福。
“急事?”
“王妃,下次出来,请一定一定要叫上奴婢。”求景道。
“王妃擅自跑出来,奴婢们会被总管……”环环想起宋枕橼跟在后面,立即闭上嘴。
“只是随处走走。”
“王妃,即使是随处走走,也得叫上奴婢,万一出事,奴婢担待不起。”求景说着看了悦婵一眼。
“能出什么事?王府又不是龙潭虎穴。王妃,妾告退。”悦婵毫不在意求景的意有所指,淡然带着环珞回去。
宋枕橼上前见礼后,说道:“王妃,王爷交代如果缺什么,或想要什么尽管提,务必不能亏待王妃。”
悦婵还未走出多远,一听这话,步伐不由得顿住,随即继续摇着手中的团扇离去。
“有劳宋总管,眼下确有事想请总管帮忙。”
“不敢,王妃请直接吩咐,别折煞小人。”
夏绮雪寻思自己好像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她试着提出想见见萧崇皓,却听宋枕橼回人不在府上,只好退而求其次,先要一幅画像。
回到幽怀院,夏绮雪悠然地坐在院子外,喝茶吃糕点。求景与环环就像两根木头一样立在旁边。
夏绮雪感觉怪尴尬,于是让她们去做自己的事,片刻后,看见她们取了张凳子,手抱蒲篮,坐到旁边做起针黹。
宋枕橼做事相当干净利落,昨天才提想要画像,今天就送来。
当夏绮雪展开画轴后,怀着复杂的表情看向一脸沉着的宋枕橼,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王爷的背影。”
她再次转向那幅画,一道背影背手而立,眼睛所眺方向是高耸的连绵山景,关键望着这山景的人的脸却没见着。
萧崇皓这是在耍她吗?一睹芳颜前,想让她一睹芳影吗?
“没正脸吗?”
“不凑巧,现成的仅有这幅。”
夏绮雪是真泄气,没想到人在王府,正主却如此难见。
“要挂起来吗?”
挂一幅背影图做什么?夏绮雪想拿这幅画祭天,面上只笑道:“不用了。”
将人打发走后,夏绮雪换上一套男装,是在成亲前让知依另外准备。虽然人未见到,但以后的打算还是该事先准备。
她换上后悄悄往后门去。刚摸到后门前拐角处,一只手从身后轻轻戳她后背。
夏绮雪登时浑身一颤,心脏差点从胸腔中跳出来,急转身的同时双手连忙捂住嘴避免发出惊叫引来别人,后背像是希望能与树融为一体一样紧紧地贴到树干上,惊惧地瞪着来人。
“你偷偷摸摸做什么?”
待狂跳的心渐渐平复后,她由惊惧转抱怨地瞪着那人,小声怒道:“阿白,人是能被吓死,懂吗?”
“你若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就算没做亏心事,我也怕鬼半夜敲门。”
“好了,别生气。你是打算外出?”
“是,你若是想跟那位比神仙还难见,比财神爷还难请的王爷说,请在我出去后再说。”
阿白轻笑道:“比神仙还难见,比财神爷还难请?”
“不是吗?”
“嗯,算是。不过他一回来经常被皇上请去赏画,此事也没办法。”阿白笑道,“王妃随便出去,他们若发现人不见了,定会大乱。”
“我留了书。”
“留书出走?”
夏绮雪张开双臂:“你见过出走不带东西的吗?”
“确实没带,”阿白语气陡然冷了几分,“但不代表你在外没准备。”
夏绮雪没被他陡转的话锋吓到,只淡然道:“我是嫁进来王府,不是来王府坐牢,难道还不能自由外出?”
“当然能,但必须带上人。”
“如果我坚决不带?”
“只好请王妃回院子。”
“那还算自由吗?”
“无论怎样,王府的规矩还是要守。”
“是守规矩,还是想监视。”夏绮雪在王府内除了初次自己一人跑到芙蓉院外,其余时间几乎都被求景与环环轮流跟着,再怎么不懂,她还是看出来自己被监视着。
阿白原本还带着些温和眼眸瞬间变得冷漠:“王妃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