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之后,顾渊躺在床上,从衣兜里拿出了齐羽给他的文堇那篇小说后半部分的稿子,图像式记忆使得他即使过了半个月之久也依然能够把小说前半部分的内容记得很清楚。
小说的主人公“我”,在村里一间被各种各样的传说填满的大房子里,遇到了一个自称是“画家”的女人,“我”的母亲和其他村里人都说那个女人是疯子,说她因为痴迷画画而毁掉了自己,只有“我”不这么认为,但奇怪的是,就连那个女人自己也认为画画毁掉了她的生活。
在跟随她学习画画一年之后,“我”学会了素描和水彩,还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再临别之际,“画家”送了“我”一支她的画笔,还有一张奇怪的面具。
面具上只有简单的五官,眼睛只是两个点,没有眉毛也没有睫毛,鼻子直视竖着的点,嘴巴则是一条平滑的横线,两边微微勾勒了一下,算是分了上下唇。“我”很疑惑,但去往县城的车子已经发动,画家也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想问也来不及了。
上回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而自己手上现在拿着的,就是剩下的部分。
这篇小说的文笔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别具一格,之所以没法登上最新一期的专栏,原因就像是卿思说的那样,它并不完整。当然,顾渊最感兴趣的不是小说的内容本身,而是它背后所隐喻的东西,他总觉得这篇小说意有所指,即使与文堇和池妤之间的纠葛关系不大,至少也跟文堇自己有很大的关联。
于是他打开了那份文稿,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日夜不停地画画,而我的画也越来越自由,越来越背离常理,学校里的人嘲笑我是个傻子,说这样杂乱的画根本不可能获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于是很快,在家里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我休了学。”
“好诡异的开头……”
顾渊躺在床上喃喃了一句,上半篇的结尾给他一种“我”的高中生活风雨欲来的感觉,没想到下半篇的开头就对这个猜想宣判了死刑。
让他更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休学之后的“我”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参加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赛,而在比赛上信手涂鸦的胡乱几笔竟然获得了第一名。随后“我”的身前便多出了一群恭维的人,越是无意无心画的画越是被吹嘘成精心之作,即使那张画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即使上面的水彩是用颜料瓶直接泼的,但恭维的人却越来越多,说这些将是传世之作。
但这些吹捧并没有让“我”感到兴奋,因为那些人要求“我”戴上那张面具以此来制造神秘感,他们希望“我”减少与他人的接触,甚至降低“画画”的频率来使得那些“传世之作”能够卖上一个更好的加钱。
这些要求让“我”觉得十分害怕,“我”突然意识到,“我”渴望正常的生活,于是“我”决定把所有的画都撕掉,烧成灰。那天画室门口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周围的争吵声完全淹没了“我”的声音,当“我”把画一张一张地撕碎扔进火焰里的时候,有个商人跪倒在地上哭天抢地,责怪着我的无知,但我只是安安静静地撕碎了最后一张画,然后把那张面具丢进了火堆里。
之后“我”再也没有碰过画笔,也没有再回到过原来的那个村庄,更没有去那间“画家”所在的大房子,“我”回到了学校,过上了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活。
结束了。
顾渊拿着稿纸的手微微晃动着,
结束了?
一言以蔽之:
“这是什么东西???”
他用手捻了捻纸张的侧面,再次确认真的只有薄薄一层之后,他把整张纸翻了过来,在那张纸的背面用天蓝色的笔写着“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线条杂乱摆设和颜色填充而成的。”
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完全不知所谓。
这就是顾渊现在全部的感受,在读完这份短小精悍的“小说”的后半部分之后,他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我是不是被文堇耍了”的感觉。
“这个家伙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啊……该不会都是花花绿绿的颜料吧……”顾渊感觉自己宝贵的生命都被这张纸浪费了,也许自己一开始就不该期待能够从文堇那里得到什么信息。
他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木质的床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声,想要了解池妤却从其他人那里下手这样的举动,现在回头想想真是充满了古怪和搞笑。文堇和池妤之间就算发生过什么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既然已经过去了很久,就不应该多做纠结,就像自己和陆思瑶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一样,既往不咎不仅仅是一个高考成语,更是一个很有用的人生道理。
几乎是在哈欠打完的同一时间就熄灯了,顾渊看来一眼手表,十点零五分,又提前了,这个学期以来熄灯的时间一直在悄然无声地往前提,一开始还会有广播说是“线路原因”,但最近几乎没再听见过了。
而且明明夏天快到了,中午最是人容易犯困的时候,可就连午休的时间也一样在缩短,缩短的不痛不痒,最开始的一两分钟,到现在的五分钟。最初还有一些学生会表达不满,但慢慢地大家也都不在意了。
学校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压缩学生自由活动的时间。
顾渊闭上眼,一件件地回想最近的事。
池妤、卿思还有齐羽三个人要参加即将到来的运动会的三千米。
陈歌似乎在隐藏十年前发生过的某件事,而这件事和没有出现在毕业册上的叶秋玲有关。
凌潇潇的班上就有个叫叶秋玲的转学生。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奇怪了?
他睁开眼睛,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袁潇告诉他,如果想要找到更多关于十年前校址搬迁那件事的官方记录,最好去校史馆碰碰运气,但那里常年不对外开放,这次的运动会也许会是个契机,但想要找到那时候的记录并不容易,校史馆的管理老师就是最大的障碍。
对了,说起那个管理老师,齐羽刚才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管仲廷,对,好像就是这个。
管仲廷……为什么总觉得那么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等等……
黑暗中,顾渊拍了拍脑门。
他想起来了。
管仲廷,不就是十年前那一届文学社的指导老师吗?
他是校史馆的管理老师?
顾渊只觉得黑暗中杂乱的思绪已经慢慢串联了起来,只等那么一个关键的线头就可以解开一切,拨云见日。
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那天晚上顾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间泼满了水彩的大房子里,池妤站在他的对面,留着长发,取下了最近自习时一直戴着的眼睛,眼角似乎噙着泪。
他凑上前去打招呼,但池妤没有回应,只是向后退了几步。这个时候顾渊才发现她的手里竟然拿着一张面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面具,眼睛只是两点,没有睫毛和眉毛,没有头发和耳廓,鼻子也不过是两点,嘴巴是一条顺滑的线条,简单地分出了上下唇。
池妤戴上了面具,顾渊从梦中惊醒过来,发现枕头上浸着汗。
头顶上的空调已经失去了光亮,没有开窗的屋子被四个男生捂得湿热,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