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决心

“热死了,热死了。”齐羽几个箭步冲到树荫底下,一屁股坐在离顾渊半米左右的位置上,带过来一阵热风,束成马尾的头发湿哒哒地耷在脸颊两侧,白色校服的长袖被高高挽起,褪到了接近肩膀的位置,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像是象牙一样的手臂,两腿也岔开着,“这什么鬼天气……才二月份啊,怎么这么热。”

“就算太阳大了点,也就是十度出头而已……”顾渊看了一眼身边这个拿手不停扇风的女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喂,你能不能坐坐好啊,这什么姿势啊。”

“啊?又没穿裙子,有什么关系。”齐羽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一边喝一边朝整个操场望了望,放下时水瓶中的水已经所剩无几,她低头看了眼,发现顾渊手边有一瓶几乎没动过的水,便直接伸手拿了过来。

“喂,一次性喝那么多,你小心直接晕过去。”

看着大口大口喝水的齐羽,顾渊不禁哑然。快三年了,他一直找不出确切的形容词来定义面前的女孩,唯一能想到的比较合适的,应该是不凡,就像她现在的坐姿,就像她平时一个人压着一群人的嗓门,就像她那看着纤细却运动能力惊人的身体,如果说人真的是女娲大神用土捏出来的,其他人用的是陶土,那齐羽应该用的是稀土吧。

“你爸妈为什么给你取名叫齐羽啊?”顾渊突然心血来潮,问了一句这个两人刚认识时问的问题。

“因为我出生的时候,这里已经很久没下雨啦。”齐羽的语气不紧不慢,虽然已经回答过很多次,但意外地很有耐心,“祈求下雨,所以就叫齐羽啦。”

但末了还是补上了一句:“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虽然刚认识你的时候问过了,但忽然想再确认一下。”

“无聊……”齐羽撇了撇嘴,左手抬起来放在额前遮阳,视线抛向远处的篮球场,“呐,我们刚认识那天,也是差不多这样的天气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那时候不是五月吗。”

“但气温差不多啊,气温,而且也是这样的晴天。也是这样的味道。”齐羽说着用力地深深吸了一口,“像是干掉的油漆被混合了草木汁的泥土涂抹过以后,风吹过带来的味道。”

“……就是塑胶跑道被太阳晒了以后的味道吧,说得这么文艺干嘛。”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忽然间传来的起哄声打断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怼,在齐羽半眯着眼皮的视线里,一个男生被人群半拥半挤地推到队伍前面,灰色条纹衬衫,深黑色牛仔裤,蓝白色的帆布鞋,带着点羞涩地反抗着身旁的一群“恶人”。而在他的对面,齐羽的眼睛完全睁开,是浅浅笑着的柳卿思,即使是校服也掩盖不住她的光采。

那笑容仿佛把一瞬间的阳光都凝聚在她的脸上。

“啊……又来了。这才刚回来第二天,已经是第三个了吧。”声音里隐藏着细微的颤动,很快地消逝在燥热的空气中。

“唉,太受欢迎也是一种烦恼啊。”齐羽感叹道,顺带偷偷瞥了一眼刚说话的顾渊。

“什么嘛……你在羡慕她吗?”

顾渊回头看了一眼齐羽,发现女生的眼睛里闪着的光像是夹杂着落寞的味道。

其实齐羽也很好看,人也很好。只是那过于大大咧咧的性格和强悍的社交能力,让她把很多喜欢她的人都变成了朋友。顾渊至今还记得高一刚入学那会儿,在齐羽还没有声名远扬之前,有其他班的男生来告白,惨遭拒绝后齐羽拍着他的肩膀一边笑一边说“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场景。那种诡异的违和感在他记忆中所有的名场面里都是拍得上号的。

“怎么可能啊,天天被那么多人围着,光是想想就觉得难受。”

顾渊的视线里,面对男生递上的信封,卿思轻轻地摇了摇头,男生面如死灰,身后的人群也一哄而散。

“又失败了啊……不过,想也知道不可能成功吧。所以这帮人是脑子里缺根弦吗,明知道没什么机会还要尝试……”

“就是这样的啦,青春期的人就像是关在玻璃瓶里的飞蛾,眼看着似乎哪里都是一路光明,其实哪里都出不去,满怀热血和理想在透明的瓶壁上一次又一次地蒙头乱撞,一层层剥落,最后只剩下空空的躯壳。”齐羽仰着脖子说,“日后回想起来,会觉得自己蠢得不行,但也会自我感动得不行。就是这样啦,就那么短短几年,冲动也好,懵懂也好,总会过去的。”

“……你突然搞什么飞机,天气晴好,春光宜人,大下午的你怎么装起文艺来了。”

“我看你是铁匠铺里的台子,欠打了是不是啊?”

齐羽装模作样地伸手过来拽顾渊的耳朵,男生笑着躲开。

视线回到眼前。明晃晃的阳光洒在操场上,给人的感觉像是工作了很久的电脑主机,他注视着远处的卿思,自己的顾虑也许真的没有必要。她背着手站在那里,就在阳光底下,风吹着黑棕色的头发,半眯着眼睛,像是在等待阳光的亲吻,散发着童话般的静谧气息。

顾渊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挠挠头,歪着脖子,合上眼睛。

生活里哪有那么多的隐瞒和谎言,自己真是想太多。

下午放学的时候,两个人约好了去活动室打扫一下卫生,为马上要开展的招新面试做准备。江璐和陈颖则是负责设计问题的部分,而冯子秋则是主动提出去其他年级做宣传。原本像是快要死掉的文学社在卿思回来以后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每个人都变得活跃起来。

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以后,齐羽率先跑出了教室。顾渊以为她走得那么急是赶着去厕所,也就没多在意,结果到了活动室门口却没看到她人。正在奇怪的时候,忽然看到了文堇,她提着一个装满了颜料、画笔和调色盘的紫色盒子,肩上还背着一块画板。顾渊和她打了个招呼,文堇也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有多久吧,我觉得以我们的关系来说,两个月还没到‘好久不见’的程度吧。”

熟悉的说话方式,如果说齐羽的怼人是那种带有温度的,像是火焰烧烤,那文堇的怼人就是冷冰冰的,像是大雪封山,带有一点隔绝的意味。

“你怎么还背着这些,艺考不是已经结束了吗?”顾渊打量了一下她手里的工具盒和肩上的画板,“我看其他班的美术生几乎都已经不管画画了,全心全意地复习文化课。”

“我画画又不是为了考试,从来都不是。”文堇说着,瞥了一眼还关着的活动室大门,“开门,让我进去,这东西可沉了。”

“啊,诶?”顾渊下意识地拿出钥匙准备开门,钥匙捅进锁孔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你进去干嘛?”

“画画啊,这不明摆着的吗?难道来下棋吗?”

文堇一边说着一边旁若无人地走进了活动室,在那张白色的方桌旁边坐下,然后打开紫色的工具盒,开始一件件地往桌上摆她的颜料和画笔。

“喂……你画画不能到画室去画吗?”顾渊站在门边向外张望了一下,还是没看到齐羽的身影,“非要来我们这里。”

“画室关门了,我也不知道是被谁锁的,钥匙在家里。”文堇继续着她的动作,“而且,今天要画的东西本来就是要给你们的,借用一下地方也无可厚非吧。”

“画给我们的?”顾渊有些不解。

“你们不是要开招新面试吗?不需要宣传画吗?还是说,你觉得我的画比不上你们在网上随便找的那些所谓‘设计师’胡乱涂鸦出来的?”

“不不不……那倒没有……也不敢……”从文堇看过来的眼神里感受到了隐晦的杀气,顾渊连连摆手,“只不过,之前好像都没有听说啊,你要给我们画画的事。”

“是你们那个社长拜托我的。”文堇说着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回想,“她一个人跑到我们班级门口,被那两个刺头盯了好久,还好我在……不过啊,她看起来好像挺健康的,完全看不出来是生病住院了这么久的样子。”

“呃……”

健康吗……看来不只是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其他人也是一样。但顾渊总觉得那种表现有些刻意,就像是她在故意展现出健康的状态一样。

“她好像很重视这次活动呢。”文堇看过来,对着顾渊,“她说,这是一定要完成的事,必须方方面面都做到最好。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决心满满,就像是少年漫画里的主角要赌上性命走入最终决战的战场一样。”

“有那么夸张吗……”

“有哦,事实上可能比我说得还要夸张。”

文堇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嗯……不过你这样的人感觉不到也是理所当然啦,对吧?”

同样的话如果齐羽说出口,状况会完全不同。但文堇的语气和目光一样轻飘飘的,句子是疑问词结尾,但听起来不是疑问句,嘴角虽然有点弧度,却让人不觉得呛得厉害,所以生不起怒火。顾渊一时语塞,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齐羽那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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