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炮灰下

王奇招了招手,示意闻章近前来,闻章吓得腿肚子都在转筋,非常不情愿的来到了宋应升的面前,王奇问道:“宋大人,此人是你的卫士?”

宋应升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王将军,我从未见过此人。”

王奇眉头一皱,怒视此人,闻章差点吓得跪下来了。王奇是武将,一眼就看出此人是怎么回事了,这家伙,竟然敢冒充宋应升的人招摇撞骗,简直该杀。王奇正要命人把他拉下去,宋应升却阻止道:“王将军,这里民众太多,不宜动武,把他带回去,等我们安顿下来我再问问,也许是我记不清了。”

王奇知道这是宋应升在打圆场,若是一般士兵也就算了,自己的卫士还能记不清吗?人人都说广州知府宋应升善施仁政,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王奇一摆手,几个士兵就将闻章左右架住,给带了下去。跟在闻章身后的年轻人们都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看样子好像宋大人并不认识闻章,难道说,这个所谓的卫士身份是假冒的?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好大哥闻章已经消失在队伍中间,人群继续向前移动,一直到总督府门前,才停了下来。

宋应升和王奇翻身下马,跟马士加路也一起进去,大家要商谈一番,毕竟宋应升来的匆忙,他们可是带来了军民合计小三万人,这里的民众一共才四万多人,壕镜才多大地方,一下子挤进来这么多人,他们可住不下。

宋应升当即表示,第一军队可以不用占用民众的地方,他们负责防守壕镜的城墙和周边防线,如果佛郎机部队愿意配合,那大家就一起防御。至于军队驻扎,问题不大,帐篷什么的都有,实在不行,驻扎在城外也可以,如果有清兵前来,他们就撤回城内。

另外,民众当中今日就挑选老弱妇孺,立刻登船启航,小孩子体重轻,可以多运送一些,这样以来,又能少几千人,实际上进入城内的人口仅剩下一万多人,这一部分就要靠总督府来安排一下了,当然,这些人待的时间不会太长,王奇给马士加路也做了保证,两个月之内,全部走人。

既然是生意,那就要有做生意的规矩,王奇付了钱,马士加路也就要提供相关的服务和便利,这很公平。会面结束之后,总督府立即进行安排,至少要先做到自己该做的,才能收取对方的钱财。彼时,大航海时代刚刚开启,西方的贸易还算是比较公平,也比较有契约精神,当然这是建立在无法用武力征服的情况下,如果直接能诉诸武力,西方人也懒得废话。

谈完了事情,宋应升跟王奇表示要去军营布置一番,便起身告辞,马士加路也表示晚上他已经安排了欢迎晚宴,等他们回来,一起享用地道的佛郎机美食。大家互相打了招呼,宋应升和王奇便出了总督府。

“来人啊,把那冒充之人带上来!”一到军营之中,王奇就大马金刀坐在上首,点名要把闻章带上来。现在局势非常微妙,如果王奇所料不错,很可能清军部队已经分兵从前线回援,他们虽然打了个时间差,飞速把人运到了壕镜,但是两个月之内,清军会做出怎样的反应,犹未可知。这时候壕镜竟然有人冒充宋应升的卫士,不能不让人多想,不会是奸细吧。

闻章被绑住双手,两个士兵押送他进了大帐,他一抬眼,就看见了坐在侧面的宋应升和上面那个凶神恶煞的将军。

宋应升放下茶杯道:“你说你是我的卫士,年轻人,老夫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记忆力还没衰退到这个地步,方才人多,老夫不想说透,现在你该说说了,你是何许人也,为什么冒充我的卫士?”

一名亲兵走上前,在王奇的身边耳语了几句,王奇一拍桌子上的惊堂木道:“混账东西,我的士兵告诉我,你手上有老茧,肩膀上也有,手指关节处也有,你分明打过火铳,当过兵,既然你是兵,为何不直说身份,你该不会是建虏汉军细作,想混入壕镜打探消息收集情报吧。”

扑通一声,闻章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嘴唇忍不住哆嗦。王奇大怒,起身道:“来人,跟这种人废什么话,拖出去,毙了!”

几个士兵扑上来架住闻章,就要拖出去铳决,闻章突然大喊一声道:“将军,将军饶命,小人,小人是明军!”

士兵们看向王奇,王奇使了个眼色,几人又将闻章扔在了地上。“你是明军?说说看,你的真实身份。”

闻章在地上喘了口气道:“小人,小人是辽东督师洪承畴所部一名火铳手,松山大战之后,小人侥幸逃得性命,脱下军服,换了布衣,这才跟着四处都有的流民一路南下,这一走,就没停下来,直到来到这壕镜。”

“那你来到壕镜当难民就是,为何又要冒充宋大人的卫士,还有,这总旗官的身份也是你冒充的吧,这军牌也不是你的吧,你的真名是什么。”王奇追问道。

“小人,小人真名张二小。”闻章回答道。

“哼,倒是个普通名字。”王奇冷哼一声坐下道。

闻章咽了咽口水,“小人,小人之所以冒充宋大人的卫士,是因为宋大人在这边名气大,小人用这个身份,才能唬住别人。”

宋应升道:“那你为什么要唬住别人?可是要坑蒙拐骗,搞些钱财?”

听到此话,闻章猛然翻身跪起道:“不,我想反攻。”

“你说什么?”王奇和宋应升同时诧异道。

闻章道:“我想反攻,这里已经是大明的最南端了,我见过死人,无数的死人,所以我不想再看到那么多死人了,我想带着人打回去,建虏在关外干的就不叫人事,入关之后贼性不改,我虽然是一个小兵,但我也想做点什么。”

王奇一拍桌子道:“还敢犟嘴!你区区一个小兵,连自己的真名都不敢用,还要冒充别人的身份,你也配说打建虏?”

闻章的表情有些痛苦,小声对王奇道:“将军,您吃过顺天的爆肚和涮肉吗?”

“什么?”王奇简直要气笑了,这家伙真实不见棺材不掉泪,死到临头还有心思说吃的,王奇拔出手铳就要崩了他,宋应升连忙上前拉住王奇,“别冲动,王将军,听他说完。”砰的一声,拉扯中,王奇扣动了扳机,一发铳弹打在闻章脚下,把他吓了一跳。宋应升压住王奇的手,这这才让他重新坐了下来。

宋应升抬手道:“你接着说。”

闻章道:“将军,顺天的爆肚、涮肉、皇城根;应天的干丝烧卖;还有销金的秦淮风月;松江的润饼、蚵仔煎;看得我直瞪眼的花花世界。天津麻花狗不理;广州的艇仔粥和肠粉;金州卫的咸鱼饼子和炮台;辽东地三鲜、酸菜白肉炖粉条;火宫殿的鸭血汤和臭豆腐;还有被打成粉了的长沙府……没了,都没了。我没涵养……没涵养不用亲眼看见大半个大明都没了,才开始心痛和发急;没涵养不用等到华夏人都死光了,才开始发急、心痛。好大的河山,有些地方我也没去过,但是去没去过铁骊、扶余、阔滦海、捕鱼儿海、哈喇孩和长白山、萨尔浒、清河堡、抚顺、辽阳、铁岭卫呢?密云、汉儿庄、万全、滦河、浑河、桑乾河。京师、天津、济源、宣府、历城、道口、阳曲、开封、郾城,对吧……三两个字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一场大败和天文数字的人命。南阳、襄阳、赊旗店、长台关、正阳关、颖水、汝水、巢湖、洪泽湖……镇江、应天、安庆、太平、松江、苏州、吴淞江、太湖、海门、徽州、凤阳、九江、武昌、汉口、修水、夷陵、西江以南、佛山、顺德、江门还有我们身处的香山县……不拉屎,会憋死我们。不吃饭,活七八天。不喝水,活五六天。不睡觉,活四五天。琐事养我们也要我们的命,家国沦丧,我一个辽东败兵倒已经活了四五年。我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你!”王奇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闻章一个小兵,一个辽东的败兵,一个从松山逃到山海关,又从山海关逃到京师,又从京师来了江南,最后来到壕镜这么一个地方落脚的小兵,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的话听起来拗口,听起来像是报菜名,但是那每一个地名,每一道菜,代表的都是背后的繁华河山,代表的都是背后天文数字一般的人命啊。

要说这一点,王奇和兴华军全体将士都是感同身受,若不是大帅,他们现在已经成了安南人的刀下之鬼。而后面进入兴华军控制区的百姓和后来加入兴华军的将士们,正是国破家亡的受害者,来自华夏的难民,他们何尝不知道家园被毁灭的痛苦。

大帐之中,有不少亲兵双眼通红,听到闻章说出的地名,他们很多人都来自这些地方,来自天南海北。一名亲兵再也忍不住,站出来道:“将军,我们此去琼崖,什么时候能反攻回来,我李二牛就算还剩一条裤衩,那也是华夏的裤衩,驱逐建虏,复兴华夏,是我们军人的责任。我要打,我要打该死的建虏,把他们打回老家去。”

“驱逐建虏,复兴华夏。”将士们异口同声道。

宋应升缓缓走到了闻章的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亲自给他松绑,然后道:“你这小子,年纪不大,竟然能说出这番道理来。大明武将千千万,大部分连一个小兵都不如。但是啊,今天,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这天下还没完,只要还有你这样的人在,本官相信,咱们终有一天,能打回去,能赢。”

闻章跪地磕头道:“多谢宋大人,宋大人,这壕镜之中,有这样想法的年轻人不在少数,至少我已经联络了数十人,要是都动员起来,小人以为,凑足一个把总营都不是问题,请大人和将军做主,发点兵器铠甲给我们,我们宁愿当炮灰,去反攻清兵,也不愿意在壕镜躲着了。就让我们当一个前锋炮灰营吧。”

宋应升转身对王奇道:“王将军,此人虽然冒充我的卫士,但是忠勇可嘉,光是这份心,大明多少人都比不了,张二小这个名字不好听,老夫做个主,就把这名字和官职给他吧,就在王将军军中效力如何?”

王奇起身看着宋应升,宋应升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此人也确实有忠勇报国之心,这样的人正是兴华军所需要的。王奇点头道:“那好,从今天起,你就叫闻章,你本是小兵,给你总旗的身份,在我军中就是排长,但你没有排长之资,就先从一个小兵做起,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本将身边传令官,不许离开本将三步之外的范围,你可能做到?”

闻章喜出望外,这将军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虽然他不认识,但是闻章也不是傻子,他能看出来,宋应升对王奇礼敬有加,虽然王奇很年轻,但一定是身居高位的大将,能跟着这样的人,也算是闻章走了狗屎运。

“现在,给你第一个任务,回去,把你说的人都召集起来,我兴华军正是用人之际,精忠报国的勇士,我们来者不拒。”王奇大手一挥道。

闻章激动道:“小人,哦不,卑职得令。”

王奇摇摇头道:“传令官,三步之内!”

闻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转变,他立刻跑到王奇三步之内的位置,对他抱拳吼道:“卑职得令!”

“兔崽子,去吧。”王奇一挥手道。望着闻章出去的背影,王奇擦了擦眼角,小声骂道:“他妈了个巴子,差点给老子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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