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迷是众生相,一念觉则是佛空相。”心与道合的修持真言。
辛岳轻挑了下略显车马劳顿的眼,虽有些许子困乏却无愧色之意。他锁视了下倒车镜里那个红艳艳的伫立身影被愈发地退后与拉远,疏影横斜中渐次成了不大不小指肚般的红印,只落得个似那美人额间的一抹朱砂,这才松了松肩胛得此自在一回。先头将车子驶出滨海路那段狭长的盘山道,又路经解放街靠边直接“甩载”,由此才闹了个“呀呼嘿嘿……咿呼呀嘿……”得以翻身“解放”地把歌唱,好在没白白辱没了这得来不易的街道名衔。
这一路上如同取经一般听此“女三藏”啰里吧嗦地唱经个没完,甚至令人齿冷地冲着自己来也便罢了,却捎带上一家子的人统统化作那“驴粪球子”,这是招你惹你啦!断不会让其造次下去。眼前这路段不同于滨海路那般背静、偏僻,打车也是极容易的,故而甩载于此打发便是,难免礼数不周、见怪与她。见怪便见怪,如此一来怕是不缺谁不少谁滴,呈番得劲!只是时至今日方才感怀古人所言不假:“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大道至简,不带含怨的。随着辛岳的兀自低语,唇角浅浅一旋再旋而出不可捉摸的涟漪。
有道是:
风乍起,桐树冠。
吹皱心湖涧指宽。
思不断,理愈乱。
欲断,难断,语软情未暖。
执手相还,泪下潸然。
滕脂柔酒气逼人胀热着头,独倚于电脑桌前。静默片刻,淡荡了下那香雾空濛略见慵散的目光。颊畔赤红,皓齿尤显白晃晃,往日里清莹薄挑的眼皮也变得暮霭沉沉,仿佛似强弩之末将将支拢起一帘恰如乔木森森的弯月睫毛。
“成日里,若能如你这般不知思与忧,怡然而自得,想必便是人们趋之艳羡的大喜悦了。做龟有何不好?又不是‘做鬼’,我瞧着除了这样貌受日精月华的虽说乍眼是有的,可日久了也不那么碍眼了。而眼下,我便是碍了眼与他们。我一直在用心的做自己,却不敢造次。八互,你知道我素来羡慕你什么吗?---‘步调’。说来也怪,你这看似慢吞吞的节奏,不落窠臼,活在自己的节奏里,将每分每秒都演化为‘黄金时区’我便是顶顶地佩服。而现如今人们眼中对于成功立身甚至是成家立业界定的标准,唉!皆已被世俗固化得成了想当然。大自在?谈何容易!谁人能解我忧?谁能平和当下这纷乱的心?”滕脂柔宛如春吐柳烟空悠荡地道话白。那龟原本趴靠于机箱旁侧,许是那里有些温度,半睁半阖着长势良好豆类般大的眼,一副将养的逍遥闲情状。听闻周遭有了响动,才缩展了下身量,倒好像是居然可知,挪动着步子趋向那唏嘘之人。这番“举头闻鹊喜”,喜倒是没瞧出来,唯有映目的无限伤感自暗香中缓缓浮动。
滕脂柔迷惘发怔了半盏醒酒茶的功夫,深感方才这酒真针儿的后劲十足,此刻便如足斤的铅坠子,沉得你好似那条上当的鱼儿,左不过贪图一时的口腹之欲,后悔不迭的连半粒残渣的机会都未留与自己。思及此,她迷瞪着眼瞄了瞄立靠于桌脚的一个纸袋,那里本是年前特地为母亲加工定制的针织毛衫一件。怎知拆开包装的那一刻,她竟临时起意萌生了准备出海捕鱼的念头。我的娘亲!这哪里还看得出是件可上身的衣裳,堪比梭织的渔网地道一张,那网眼尽由脚趾大拇哥往来进出的还要宽绰有余。这等织网手艺怕是用错了地方,纵然那卢淑琴美人鱼般美的跨界,那也不是恣睢想糟践便可张网收底,如偿所愿地拿自己的母亲借题发挥的。
“师傅,你这件衣服加工的工艺有问题哎!织法也不是我事先要求的那样,织股数似乎也不对,导致网眼过纰,如此一来,整体效果尽失,这衣服还让人咋穿呀!”滕脂柔尚且平心静气地想让那柜台后低头忙着聚焦打游戏,来去无物的男子来个视觉上的位移。
“怎么可能?我老婆专干加工毛织衫这一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瞧你给说的,我这买卖日后到底能做还是不能做啊?究竟咋的啦?”那看似年龄三十大几的男人,说起话来却粗声大气,倘若闻声识人,断其近似半百的倒不为过。那人面色暗沉地丢下游戏机,因搅扰了他的一方兴致,不得已倦游地引领而望。
“喔唷……我当是啥,不过是这织得松紧程度稍微不那么密实罢了,这都不算个事儿,更扯不上是工艺处理的问题。再说这毛衫回去浸水两、三下自然便会多少缩水几分的,这点我比你懂。依我看这衣服加工的没毛病。不信,你拿回去穿穿便知道了我是不是在忽悠人了。更何况你的这件衣裳用线少,不也给你省线钱了吗里外里都一个账。”
滕脂柔聆教着如此见地打那里出外进的牙齿启合处慢条斯理地自证清白道,图文并茂的面孔呈现出十足的良民相。
“我想,这并非是图便宜的事儿,要说为了一图省那俩钱便可省时省事儿,进而连带工艺一道节省的话,那便更不应该了。有道是:‘既务斯业,业进于道。而道之以德’。你瞧瞧这手艺也太过随心所欲了些,大抵说来,这不是一个时尚的态度。真可谓‘愿望成美好,现实没整好’,我倒觉得可惜了这白剪的一身的好羊毛,又是染色,又是捻线成股拧绕的,拢共下来着实白费时日了。你这般草草来应付自个的劳作,又催我草草离去,着实有违商誉。”滕脂柔见他眼珠子溜溜地转动,眼前明摆着有图有真相,却抹搭着眼皮,一副爱搭不理堪为‘滚刀肉’不似人养的……说了半天,白费了不少用来数钱的唾沫,却仍然毫无端绪。
又见那“良民”满不在乎下一副你若叙话我便奉陪慢待天亮的油滑样,如若急着发难怕是有如铁拳击打在棉絮里,吃不上力不说,倒搭上时间,背离了有望得以万全法子的初衷。就此,原本也不是不可以让自己活得慷慨些,免单那些无谓的争执。然则,若与此般德薄良寡之人发放慈悲、闵怀宽宥与其的福利,岂不是将那容不下温柔的冰雪偏与烈焰亲厚所犯禁忌得无甚分别。
“瞧你呦!好有一比:‘化妆品试用装---小样’,嘁!……对付尔等如同颠勺里的‘醋溜娃娃菜’,你个‘嫩白条’。”望着滕脂柔步去的“干惟画肉不画骨”的画作背影,那柜台后现出咧着嘴角得意一笑之人,已腹诽地搜索枯肠,不成一句了。
正准备重返游戏战犹酣甚欢之际,眼角却忽然扫见先前那个‘娃娃菜’,卷土重来未可知,换了身打扮---着了那件加工说坏不好的成衣毛衫在身上,径直走近前一戳,轻轻施展了下手臂,侧着帐幕流苏的眼,自我周身上下尽可打量着,如切如磋、亦真亦假淡淡和煦道:“先前师傅有句话想来颇为道理:‘这衣服不试穿怎知好与不好、合适与否的?’嗯呐……这不换与身上,给您过过眼,以为如何呀?”
“呃……这个嘛……我瞅着还……还不错。”那“生意男”面上虽小有一惊,口中却照宣不误,恐连鬼都不信。
“嗯呐……既然瞅着还不错,那怎么地也得教人多瞅上几眼,也不枉这一片辛劳不是?”话未言毕,她竟迈起“猫步”在摊位前的过道上走秀开来,还时不时地敛足对镜一照捎带摆个Pose啥的,不多会儿,便引来四下里聚焦的目光,品头论足的流言蜚语:
“这衣服咋加工成这样这不坏我们‘名织一条街’的声誉嘛!”
“就是,还别说就她家那手艺也好意思人前露脸,屡次三番的出状况也不是今天这一回了。”
“小妹儿,我们大家伙瞧你这身新衣可够‘新意’的了,怪笑人的不说,你这‘小妹儿’怪有意思的,在为他家打广告,咋的?”
“没错,都说‘人靠衣服、马靠鞍’,我这毛衫虽说不上哪好,但最大的特点还很纳凉。瞧见没?兜身、兜风,还……”
“还能兜鱼上来吧?好大的网兜,你让大家伙儿瞧瞧……她可不是网里的那条美人鱼吗?”
“嗯……像……别说还真就那么回事儿,这衣服得回架在她身上……呵呵!……”
滕脂柔这方有问必答的搞怪模样。而柜台那方,可了不得,“生意男”差一点儿给气昏过去。先前但凡类似事情皆屡试不爽。今天却独独是个例外。
但见他鹰瞵而视,一个劲儿嘴里嘀咕着:“这哪里是‘醋溜娃娃菜’分明是‘爆炒小龙虾’辣气冲顶,妈的,难怪玩游戏也‘gameover’难不成在一开始便犯了藐视轻敌的兵家大忌了?瞧着表面不露棱角的,看来今天是我走眼了。”他正待密云不雨的当间,却见那底样超好的辣妹子似兜了一麻袋广积粮的好人气,桄荡一身的毛网兜立一旁与一女人搭着闲嗑,睽睽而视,那妇人不是旁人确是他的婆娘。
“夫人出马,一个顶俩”这话不假。不晓得说了些什么,隐约可见那着此衣笼的身形却有几分招笑之人,在低头轻摇,似乎十分遗憾。转而又连颔两下首,表有赞同、应承之意。真针儿叫人搞不懂。
果然,非但“针尖对麦芒”乐见的火爆场面隐退掉了不说,那辣妹子携了身的毛网衫调头走人了。且账目完全一笔勾销地两清了。
转瞬间,滕脂柔来在楼梯间刚要扭身下楼,却被身后似曾照面的一妇人给叫住了。
“方才那女人莫不是跟你又说起她家里有个痴傻的脑残儿子的那点儿事吧?我便知道她借此来蒙事,瞧你人年轻又心软的,好糊弄。事实上,也没她讲得那般严重了,她儿子小时候生病把脑子烧坏掉了。人呢,自然傻是傻了点儿,行动倒无所大碍。我们大家素日里也没少帮衬她,开始还好相处,可长此下来,便习以为常、应该应份的不说,私底下竟抢起生意来。霸着活儿既不松口也不放手的,‘没那金刚钻儿,却揽着瓷器活儿’,连累大伙名声跟着受牵连,你说可气不可气?这不损人嘛!我终是气不过,见你今天着实冤得慌,却被其三言两语的打发了。姑娘,你可得长点心眼儿,当心被人当火锅给涮了。我瞅着都替你鸣冤喊屈的,你也太好说话了,得让她赔偿你损失!”
望着妇人似指破迷津地忿忿不平倾道着,像是在磨牙自家的糗事。
蓦地,滕脂柔眸色一动,宕出远神,带着溟濛一顿,驻留一隅。
“怎么会?怎么可以?怎么办?”一时间,滕脂柔心生一嗟三惑喃喃自语道。
“我不屑深究是听闻那女子讲述心念一转,甚情可悯。熟料,随后纷至沓来的说辞竟是云中云、曲连环的。想必,内含不得已的章节怕是有的。虽说现如今物欲横流之下,免不得识人愈加得难,时常如云遮月、雪打灯模糊辨不明。想来骗人容易,可若想骗得了这个世界还真的有点儿难。纵是横加指责与她,当你伸出手指之际,你的另外四个指夹不也正指向自己吗!就当做‘吃亏是福’罢。”
仅是思予片刻,面前那妇人见她似魂出神游的发呆样子,遂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口气颇为急切道:“姑娘……姑娘……我说你在听吗?”
滕脂柔那光影琉璃般的瞳仁似在沉湎中忽作缓醒,通晓浅作一笑道:“方才许是我想多了。阿姨,你说得这些,我都不甚了解,但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她一个妇人带着多病的孩子则更为艰难。素日里相处在一起那是难得的缘分,若能左右有个照应,相互多些担待,彼此都会感到暖心的。”
听闻中,见她微微颔首,直起那张白月扬辉的面容,风含情的目尾,水含笑的唇角,真针儿的可圈可点标致人儿。还未等这妇人欣赏够,谁知转眼间颇为得体的撤身走了。害得那妇人前半分钟神色复杂地瞧着后影,后一秒恍如大梦初觉喟然一叹:“咋就这么容易听信别人!嗯,八成有了这漂亮脸蛋儿,多半是不走脑子的。害得我白来扯闲一回!”言毕,呱嗒板起脸也转身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