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二十章 万般心莫相问 第一节

这一大晚上,滕脂柔被那一通水酒折腾得还不算,竟一不做二不休三贞九烈地放空自己,成就了空杯心态。她不独怕挣脱暗夜桎梏的气力渐尽,只怕空洞了眼神、空洞了大脑,是“心与虚空俱,苟且难姑息。”若不然,那封老早便怀揣的辞职信也不会像是久已等候这一朝的月光,生得清傲矜红颜了。

还别说这一顿“喷”,虽叫“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地随虏尘,自己倒像足了缺心眼儿的那点儿不自量力,连“一败天地”的“月光族”都没得做,有如一夜打回到了解放前。

街中,寥寥的几个行人都缩着头颈匆忙走过,虽寒月正当头,可今年的冬天简直是要冻掉头皮,就连几点疏星也似元气大伤地躲在天角,冷得乱哆嗦。

见此之下,滕脂柔咬了咬牙关,不由地紧扣衣领,而脚下区区的两步路让她奋蹄足踏得“噶顿儿”彻响,拎着寒风一道,有如死驴撞南墙,任死不回头咯。

接下来的时日,便是城坊隅巷、诸家各户,千般一律地迎接老祖宗赐予咱的农历新年。

一时间,并不是人人都能像滕脂柔那般闲来无事下,应景地给自己多添两碗饭,也好不白瞎这丰衣足食的好年景。

不觉间,已到农历腊月二十五这一天,辛岳借用朋友一辆丰田V6,驱车前往近三百公里外的辽宁岫岩满族自治县,他并非如民谚所云去“磨豆腐”,而是为了打探父亲的陈年旧案、寻人“磨嘴皮子”去了。想着趁此赶在年前正好去拜会一下在刑侦专业方面经验颇丰的老前辈,也是当年父亲案子侦办工作的负责人---郑雪飞,曾经刑侦队的领头羊,现如今已是解甲归田的一介布衣常人。

车子驶下203省道后,偏东向北继续进发,行了有一阵子,可叹脚下之路不似先前的这般平坦,车子逐渐晃悠悠的颠簸起来。

说来岫岩中的“岫”字指的就是“有穴的山”。而论当地有名的“药山”,早于县志上便有记载,顾名思义就是以盛产野生中草药而著称,这其中少不得因隶属长白山余脉的影响,加之地灵天佑,方有这得天独厚的稀有资源。而辛岳此去探访的目的地就在这药山脚下附近的三家村。

折腾了半路,车子在经过一片一无阻挡的空旷、干硬田间地后,余下的,除了被冷风吹得向沟里滚的枯树叶外,只有道路靠山一侧的林间偶尔几处能耐岁、解凌冬的松柏,装扮这最后剩余的山野绿色。本想借问路人寻处明道,哪曾料游目顾盼,唔,正所谓:“山寺寂寥,玄鸟宿巢;无人采樵,马达单调;噫气摧剥万窍,愁惨心事来了……”

几日前,他持有授权的证件,去档案库查阅了父亲暴亡那尘封多年的疑案卷宗记录。一个不大的问号跃然在年久而泛黄的鉴定报告上,“安睡”于“自然死亡”结论的语尾处。再有,只取得两枚不同尺码的足印痕迹被记入当年案底。除此,附带几张发生在四年前,同属为一男性尸身不同角度拍摄与特写镜头的照片,令案件新增附页上多了一行较深色的笔迹:此人的足印描述经比对核实,确与当年涉案的其中一枚吻合无误。可并案处理。辛岳接续往下看,另外一枚稍小点的约有40码足印,至今尚无查实。其它,别无线索。

辛岳又将这几张算不得年久的嫌疑人照片翻看了几回,那是被火一经毁容连同手臂也未能逃过的咋舌影像,仿若这焦糊味儿隔着相纸,叫人掩住口鼻都不为过。突兀横扫下,将将只能囫囵个地看不清实貌。带着不能掩饰的敌意目光,一时间将剩余那枚像是罔闻置若、无人领受的足痕,经由锐目好似石火电光般的层戬,牢牢扎心铭记。凭借独特的职业先知跟直觉,断定此人绝非善类,心中有鬼,极有可能便是那个暗藏至深的杀父主犯!若非他背负着何止这人命案在身,又哪里会逃匿隐遁数年。如今我定要看看汝等丧尽天良,奈何不了你了还是怎的,纵然身陷万劫不复,讨命也要将你揪出,暴晒白光晴日之下……

伴随车子一阵剧烈的颠簸,乍看见辛岳咬了咬唇,眼角窜上跳下的,将心绪不慎掉沟里的自己“捡回”又顺上了元神,再恍然一瞧,竟发觉车子似乎拐进了岔道旁路上来。

起先,只看见一条说宽不窄的灰土道,像是从不远处的山根儿延伸过来。野路旁,倏忽地微光溜进树篱间将摇映的桑树枝等植被的碎影泻了一地。在路的另一侧,遥遥山骨细,延伸至北的一处岩角之上,突兀出一块光溜溜的净碧青石,其上对云十个大字:“灵台圣四开,悬壶宝药来。”给望见腾越的题字、经此路段的过客,攀升出“竖拂能降百万魔”的神通臆想跟错觉。辛岳抹了把嘴角,内心暗自道:“区区一座山而已,怎的山窝里一蹲,便就三个两个地摇身一变成了世外高人了?刚想说‘果然人杰地灵’,张眼越往里行,感觉冷风依在,却也不似那般寒气凛凛了,甚至好像闻听山禽断续的鸣声,又或者是旁的什么之哝哝音,可屏息静听又无甚响动,心下正嘀咕,再次听闻那车轮碾压枝叶酥脆的响动里又仿佛有人尽在打鼾……

“是谁在那?唉?这不奇了怪嘛!何处来的声响?怕不是窗外风的唿哨音吧?”辛岳正疑心自己幻听来着,偏巧一座低矮的朝南开门的土地庙,照见于前方道边十来米停当处。

辛岳差不多放慢了车速,不由地将胸脯向窗口探去,但见一座高不过半人蓬蒿的翘檐石砌构筑物,乍看类似庙宇塑造的小舍,境寂无烟茫,规规矩矩地矗立于道旁,经光亮阵阵掠过,使得龛舍明灭不定,不大分辨得出里面究竟有无土地公的仙位。还未待辛岳来得及左顾一看,近旁一簇毛绒绒好似什么的动物,不知何故埋头蜷缩成团在那里,生死不明。

许是听到车子的响动,那只毛绒绒的东西这才微微将头抬起应声望来,一张原本带笑的狐狸脸孔,正满面无辜地支棱着腮帮子,跟整形过似的,瞅上别扭萋萋。这草狐见车子从身边划过,眼中余泽陡然消减,带着失望而沉滞的神情,复又昏倦欲睡地俯趴下小脑袋,带头在那“哼哧……哼哧……”喘进呼出的气促,身子也跟着抖抖瑟瑟。

讶然之余,辛岳照例从后视镜看了看缩在寒风里一副病弱的小东西,本想各行其是,就此继续赶路。然则一股穿山风斜掠而过,眼下又偏巧是空籁情散淡,坡陀景愁惨,除去他人迹似绝了行踪。

“这个……甚少人打此经过,我若今天不帮它一把,怕是日后这小东西指不定再也见不到凡人的世界了。”先前,辛岳他细节观察到这只毛家伙显然出了状况,内心终是不落忍,又一转顾,索性将车倒了回去。

自车上下来,几个健步来至跟前,但见微尘交错中,一身并不多见的灰紫色毛皮映着光分外好看。定神凝视,发现一双闪着笑的眼睛里,那赤眸略带神秘而飘游,正顾盼着像在等着点儿什么。嘴边有微黄的残液冻结在腮帮子上,如烟熏般的鼻尖在风里突了出来。身躯扭作一团,驰蓬的丛毛尾巴横在身前,尾尖处的白毛凝滞着斑斑血渍,而伤口位于何处却看不真。它颤动着尚还湿润的鼻孔,胸脯起伏着,好叫□□不那么肆虐作响。冲其表情,便知痛苦不安。

“唷!咋啦这是?好像病得不轻,与通常印象中的笑面狐狸完全不搭,这般看来心气不足的,不大对哎!再说了,如此荒僻的,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靠!跟生灵废什么话嘛!”辛岳的意思是灵兽就当好你的灵兽,不深居简出得好好待着,临了快嗝了也不忘出来吓唬人。

“你若想活命就别咬我,我呢!……才好给你瞧瞧伤在何处了。但咱可声明在先,我不是大夫更不是兽医,能否医好你,全凭自个造化。倘若小命万事皆休,可怨不得旁人。”

辛岳这厢为自己没找出个像样的解释而大做铺垫,郑重其事下,见它既无逃走状,正用衔哀的眸光看着自己,仿若生恐下一刻会弃它而去,只管低伏下耳朵、闭了眼,也不知是冻得还是疼得乞乞缩缩。辛岳这才壮了壮胆子,执手试探着挨近草狐的口鼻周遭,手指捻了捻那腮颊边泛着微黄的残液,擎至鼻端下,一股未消散的土腥气味里伴着异香潜入鼻腔内。

“好奇怪的味道……该不会误食了什么东西……中毒了吧?”辛岳眉宇一皱、凤眼低垂,略加思索又确认了一遍。

他又赶忙翻弄两下稍显凌乱的丛毛尾巴,没错,就在靠近尾巴根儿相邻几寸远的位置,无从察觉的一处呈三角口形状的硬伤,周围形成一大块红瘢,而伤情隐没在浮毛下若非仔细查找,很容易被忽略掉。看上去这处伤痕非但不浅尚有隐血顺毛渗出。

“据我看,这处伤口任何发展,对你来说都是有可能的。必须得先将血给止住,再做考虑。”辛岳觉得自己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将来,与动物如此相谈甚欢的遭数实在不多,转身回车内搜摸出一条尚还洁净的白毛巾来,很快折回,在其蜷起的毛耸耸的身子下,不多会儿用毛巾将尾根儿处的伤口简单捆扎好,再一挑目便撞见这瞳子跟那红玉髓似的,近看着实剔透却又叫人参不透。

“你既用这种眼神来打动我,我救你救到底便是。若信我不如这样,小家伙儿你随我一同道,赶往个好去处,但愿我要找寻之人他或许能看出你的这点名堂,现下别耽搁了才好。”

再看辛岳,那笃定的神情里,敛了些许平日里的锐气,倒似又添几分柔善与真诚,足以打动万物不假。

“你不挪窝算是默许了哈!”说完双手合拢住那茸毛身子,老实说,毛皮还真顺滑。小家伙将他一望再望,没怎么乱动,顺势倚靠在辛岳怀里,他将这颇有灵性的生物安置在车后排座椅上,权当对付着拉载拥有一身狐狸毛“大氅”的乘客罢了。

上车之后倒真是不大放心,听得辛岳对这小东西又补了句:“再一会儿就好,可别睡过去了。”便急急驾车直西奔出。

烟尘陡乱的身后,忽如一片泥金般回光的龛舍土地庙,不似先前灰土土的样貌。

这厢自那灵兽弯月牙的眼睛里真就多出点什么,有清泪赶眼角好似轻巧的一滴,滑落而出。哎?怎的说动情就动情,瞧这眼泪来得快,莫非它……会通灵感物不成?

车子倒还容易出了交叉路,这回糊了巴嘟堪比刚才也没好过哪去,正担忧得紧,忽见前方远处被风号鸣、失了形状的浮云下,拱拱洼洼的偃卧着几十排青悠悠的民宿建筑呈现在山岗旁。

陡然之间,辛岳来了精神,按惯例他瞅了瞅后视镜,后座上的“小家伙”像被哪个施了个定身法,是只闻其声地趴伏在那不见抬头。

“哎!总算挨到有烟囱冒烟的人家了,应该还赶趟,你再坚持下,但愿没走冤枉道,能寻摸到我要找的高寻访人。

纵然河沿上覆着一层薄冰,可沿着依旧跳跃的河流往村里走,顿然觉得村烟缭绕夹着狗儿欢叫,只差牧童的笛声小调了。

向西南而望,叫人兴奋的是打眼识相那背阴阳面树皮的身后屋宇还有院墙外,虽空空落落,但已有个把人步出迈进的。

“有人就好办!”辛岳那水清浅的目色里,丈把远外得见一人,略低着头、背手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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