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阿沛信使急驰拉萨。

一场大战过后,金沙江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在秋日的蓝天下,像澄静的练带。

此时此刻,住在昌都解放军指挥机关的阿沛,眼前却有点迷迷茫茫。

他往在一幢藏式楼的底层,不再穿绸缎的官服,而是一身黑氆氇藏装;他孑然一身,围着他的不再有护兵和侍从。

眼下的这个结局,其实在他衔命赴任的时候就预感到了。要不然,当初拉萨的三个现任噶伦为什么都死活不肯来呢,但当预感真的变成了现实,他还是感到震惊、痛疚、惶恐、迷茫。想到雪域西藏的命运凶吉未卜,他心头隐隐作痛起来。

大战之后的昌都城是宁静的。特别是深夜和清晨。一年多来,这座东藏名城被各种喧响所困扰,在白天与黑夜交替之际发出震天巨响。现在呢,一切都寂静了。怒吼的山炮轰鸣之后,一切繁琐的音响都归于沉寂了。

阿沛这天早晨起身后不久,康巴汉子平措旺介看望他来了。平措旺介身穿解放军军装,高大健壮。这位28岁的康巴汉子是昌都解放后13天赶到的,一年前噶厦在驱汉运动中,将他也以“嫌疑”的罪名驱逐出境,此人现在成了的大长官,他会不会报一箭之仇,来一个报复呢?不可不防!

康巴汉子平措旺介此时身为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18军民运部长、昌都工委副书记,与去年被押送离开西藏的狼狈样子相此,简直是天上地下了。康巴人凶猛好斗,尤善复仇。为了复仇,不惜子子孙孙打冤家,平措旺介如果要对噶厦的要员阿沛等人施行报复的话,应该说是不费力的。但这一次,康巴人平措旺介态度谦恭,他请阿沛噶伦从这间底楼的小屋搬到对面楼房的二楼去住。

高楼上轩敞洁净,落地窗十分明亮。远眺青山,近观绿水。使人心旷神怡。

很快,又送来了他原先穿的绸缎官眼。在昌都战役中投诚的近40名藏军高级军官-也都重新穿上他们的官服。

18军副政委王其梅和其他解放军将领不断地来看望阿沛。有一次王其梅与阿沛长谈,谈到这次两军对垒,枪炮无情,双方伤亡都很大,许多藏族和汉族兄弟都倒在战场上。讲着讲着。

王其梅不禁热泪盈眶。嗓音哽咽。阿沛十分惊愕,他被深深地感动了。

昌都地区的大活佛,大贵族,前昌都藏军的高级军官,更是络绎不绝地前来拜望阿沛。阿沛从他们的眉宇神态、谈吐和笑声中明白了他们目前的处境:对照过去像瘟疫一样散布在藏区的关于解放军的种种流言,阿沛十分感慨,他心头的疑雾慢慢淡散了。

阿沛居住在楼上夜间灯火不熄,大首长与他盘膝对坐,一谈就是大半宵。

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那幢楼上的灯光总是明亮的。卫兵们只记得半夜时分,炊事员还要登楼去送酥油茶和夜餐;每天早晨的太阳,将温暖宜人的阳光射进那幢高楼,玻璃窗户反射出一片光华。

就在拉萨的上层亲帝势力策动外逃,乱成一团之时,阿沛从昌都派随员金中-坚赞平措和噶准桑林,星夜兼程赶来拉萨送信。他们快马加鞭,日夜赶路,马跑累了,又支不到驿站的差马时,就身背马鞍,徒步前进。二千多里路程,他们只用了16个昼夜就赶到了。

金中和桑林向噶伦们呈上昌都总管阿沛给喇嘛和噶厦的信件。噶伦们急不可耐地询问昌都的情况,解放军的动向和兵员多少等等,当两位信使汇报到解放军离昌都还有三天路程,结果一个晚上就突然出现在面前时,首席噶伦然巴连声惊呼:“啊啧啧!啊啧啧!”并且叹息说:“敌人像钢铁般坚硬,我们像糌粑一样松软呵。”索康噶伦询问了昌都总管署全体官兵的近况,然后说:“阿沛-阿旺晋美受苦了,我们并不责怪他,我们的军队太糟糕,确实不能上阵。

如今只好耐心等待,世界形势总会起变化的。”

金中和桑林送到拉萨的,是阿沛-阿旺晋美等40名官员给喇嘛的信。这是一份十分重要的文献。它禀报了昌都之战失败的经过,以及投诚后广大官兵受到的良好待遇,其重点自然还在后半部分:在下昌都总管阿沛噶伦、三名在职大小堪布和第三、第八、第九、第十等五个代本为首的四十名政府文武官员顿首叩拜、三门虔诚启禀:……

目前进行汉藏和谈是个时机。共产政府所规定的基本作法是,对外五族团结一致;对内各大小民族自立自治政府,其工作人员根据单一民族和多种民族人数多少来确定;大民族绝不压迫小民族,特别是对西藏要采取特殊政策,首先是对大救主全知佛王今后仍然主持政教,救主摄政活佛及各僧俗官员照常供职;保护宗教。

寺庙和经堂;西藏现行政治和军事制度均不予变更;藏军改编入国防武装之内;帮助西藏人民发展文化教育和农、牧、工商业,今后凡是为发展政治和谋求人民幸福的一切办法措施需要改革时,要与人民及其主要领导人协商,在大家同意的原则下进行决定;尊重宗教信仰和地方风俗习惯,过去与英美两国及国民党的一切关系,不予追究。……目前汉藏和谈很快进行的话,汉政府提出的各条款中有不适西藏情况的可将利弊详细说明,共产政府方面绝不存在举剑威吓、强迫或压制不让申述利弊的作法,一切可以心平气和地进行商谈决定。在下我等再三思索回顾,确无强迫命令的想法和作法。此室包括共产政府在内的和在下四十名文武僧俗官员敢作担保。

噶伦阿沛-阿旺晋美为首的四十名文武官员,可算是噶厦的重臣良将。昌都一战,全部归顺了,而且都得到妥善的安排。阿沛本人更是被待若上宾。这使噶厦内外大为震动。一连几天,拉萨城的行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看来这红汉人解放军,既不同于国民党西康省主席刘文辉的军队,也不同于前清川边总督赵尔丰的兵丁,更是不同于1904年打进拉萨来的英国人荣赫鹏的洋兵。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呢?阿沛来信的内容真靠得住吗?

金中和桑林两位信使在拉萨成了新闻人物。他们却因旅途劳顿困得要命,只想睡觉。

不料,几天之后的一个清晨,两位信使一觉醒来,忽然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如意至宝”喇嘛已经在头天夜里简装轻骑,逃往亚东去了!这是1950年藏历11月11日。

喇嘛还将从亚东逃往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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